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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红丝带,归路迢迢

秋日恋光

林书瑶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树干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她和明远小时候一起刻下的,两个小小的名字被一颗歪歪扭扭的心圈住,如今已经随着树皮的生长变得模糊不清。

“书瑶,别送了,回去吧。”周明远站在她面前,身上崭新的军装显得那么不合身,肩膀处还留着明显的折痕。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像是怕弄脏她。

书瑶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我等你回来。”她轻声说,声音比槐树新发的嫩叶还要柔软。

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三个月,最多三个月我就回来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到时候我们重新办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让全村人都知道林书瑶是我周明远明媒正娶的妻子。”

书瑶把脸埋在他胸前,闻着军装上陌生的浆洗味道,点了点头。他们三天前仓促举行的婚礼简陋得可怜,连红盖头都是用旧床单染的。战争来得太突然,征兵令下得更突然。

远处传来集合的哨声,尖锐得刺耳。明远松开她,后退一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记得给我写信。”他说,然后转身走向村口停着的军用卡车,背影挺拔得像一杆标枪。

书瑶站在原地,看着卡车扬起尘土,直到最后一缕烟尘也消散在春日的阳光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还平坦如初,但她知道,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这个秘密她没告诉明远,怕他在战场上分心。

“会没事的。”她对自己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树干上的刻痕,“他说三个月就回来。”

槐花开始飘落的时候,书瑶收到了第一封信。信封已经被摸得发皱,上面沾着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迹的暗色斑点。她颤抖着手拆开,明远工整的字迹跃入眼帘:

“亲爱的书瑶:我已安全抵达驻地。这里一切都好,训练很辛苦但吃得饱。晚上睡觉时我总是想起你,想起我们那张吱呀作响的新床...”

书瑶噗嗤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她把这封信读了又读,直到能背下每一个字,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那里已经整齐地叠放着三封未寄出的回信。

每天清晨,书瑶都会去村口等邮差。起初她站在老槐树下,后来搬了个小凳子,再后来带上了针线活。槐花谢了,知了叫了,树叶黄了,她的肚子也渐渐隆起。

“书瑶啊,别等了。”村里的老人劝她,“这仗打得凶,听说前线死了好多人。”

书瑶只是笑笑,手抚着隆起的腹部:“明远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冬天来临时,书瑶生下一个男孩。她给他取名“念远”,周念远。产房外没有焦急等待的丈夫,只有明远的母亲周母红着眼眶接过啼哭的婴儿。

“好孩子,像明远小时候。”周母说着,声音哽咽。

书瑶虚弱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产房很冷,但她心里揣着一团火——等明远回来,看到他们的儿子,该有多高兴啊。

念远满月那天,书瑶收到了明远的第五封信。信很短,字迹潦草:

“书瑶:

我们即将开拔。不要担心,我会小心。替我亲亲我们的孩子,告诉他爸爸爱他。等我回家,我们一家三口去县城照相...”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晕开的痕迹,书瑶用手指轻轻抚过,仿佛能触碰到明远落泪时的温度。

战争持续了一年又一年。念远会走路了,会叫“爸爸”了,会指着墙上明远的照片咿咿呀呀。书瑶的梳妆台抽屉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叠信,每一封她都读了不下百遍。

第三年春天,前线传来捷报,战争即将结束。书瑶兴奋地连夜给明远写信,告诉他村里准备迎接他们这些英雄归来。信刚寄出去没几天,她收到了明远的最后一封信:

“我最爱的书瑶:

听说战争快结束了,我每晚都梦见回家的路。我买了条红丝带,系在背包上,这样你一眼就能认出我。告诉念远,爸爸给他带了礼物...“

书瑶把这封信贴在胸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盘算着要把家里重新粉刷,要给明远做新被子,要...

门被敲响时,书瑶正在灶台边和面,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打开门,看见两个穿军装的人站在门外,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包裹。

一瞬间,书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周明远同志的妻子?”年长些的军官问,声音低沉。

书瑶点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

军官摘下帽子,露出花白的鬓角。“我很遗憾地通知您...”

后面的话书瑶听不见了。她只看见军官的嘴一张一合,看见他递过来的包裹——那上面系着一条褪色的红丝带。世界在她眼前碎裂,一片一片,像那年飘落的槐花。

“不...”书瑶听见自己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哀嚎,然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包裹散开,里面掉出一个小木雕,是只粗糙的小马,马背上刻着“给我亲爱的念远”。

周母闻声从里屋跑出来,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昏死过去。书瑶机械地爬过去抱住婆婆,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自己腿间流下。她低头,看见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的裙子,就像她嫁给明远那天穿的嫁衣一样红。

后来村里人都说,周家的媳妇疯了。战争结束后,所有参军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只有周明远永远留在了远方。书瑶却依然每天去村口等,抱着那个小木马,从清晨到日暮。

“明远只是迷路了。”她对每一个劝她的人说,“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周母在儿子死讯传来后的第三个月郁郁而终。临终前,她拉着书瑶的手说:“孩子,放下吧,好好把念远养大。”

书瑶点头,却依然在每个黄昏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路的尽头。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像两潭死水,只有在看到穿军装的人时才会闪过一丝光亮,然后又迅速熄灭。

念远五岁那年,一场高烧带走了他。书瑶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三天三夜不松手,直到村里人强行将孩子下葬。那天之后,她再也不说话了,只是每天机械地做饭、洗衣,然后去村口等待。

又是一个槐花飘落的季节,村里人发现书瑶静静地躺在老槐树下,手里紧握着那条褪色的红丝带。她的眼睛微微睁着,望向远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终于看到了她等待一生的人。

人们将她葬在山坡上,墓碑面朝明远离去的方向。风吹过时,墓碑旁的野花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爱的故事,一个被战争碾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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