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默默站在宿舍阳台上,望着楼下金黄的银杏叶铺满校园小路。十一月的风卷起几片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轻轻落下。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是让冷风从指缝间溜走。
“冯默默,你的咖啡。”室友张晓雨推开门,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放在她书桌上,“今天图书馆还去吗?”
“去的,谢谢。”冯默默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她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温度刚好,甜度也是她喜欢的。张晓雨是个细心的室友,三年来一直如此。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张晓雨皱眉打量着她,“黑眼圈又重了。”
冯默默下意识摸了摸眼下:“可能是期末论文赶得太急了,没事。”
她转身收拾书包,动作利落地把笔记本、参考书和那杯咖啡装进去。从外表看,她和任何一个为学业忙碌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整齐的马尾辫,干净的白色毛衣,牛仔裤洗得发白却整洁。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包里还藏着一盒抗抑郁药和一把小刀。
“我走啦。”冯默默朝室友挥挥手,轻轻带上门。
走在校园里,冯默默机械地向认识的同学点头微笑。阳光很好,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但她感觉不到。自从大三那年确诊中度抑郁症后,世界对她而言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到,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
图书馆四楼靠窗的位置是冯默默的固定座位。她放下东西,却没有立即开始学习,而是盯着窗外发呆。医生开的药让她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却辗转反侧。连续三个月的失眠已经掏空了她的精力,只剩下一个勉强运作的躯壳。
手机震动起来,是男友陈阳的信息:晚上一起吃饭?发现一家新开的川菜馆。
冯默默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回复道:好啊,六点校门口见。
她总是记得加那个微笑表情。没有人喜欢接收负面情绪,这是她这两年来学会的重要生存法则。陈阳是学生会主席,阳光开朗,人缘极好。冯默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这样一个“情绪黑洞”——这是她在日记里对自己的称呼。
下午四点,冯默默提前离开了图书馆。她需要时间去心理咨询中心拿药,然后再回宿舍换衣服。走在林荫道上,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她肩头。她捏起那片金黄的叶子,叶脉清晰得像人体的血管。
“真漂亮。”她轻声说,却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底窜上来。为什么连一片叶子都能活得这么生动,而她却像行尸走肉?这个念头来得突然而猛烈,冯默默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宿舍。
幸好张晓雨不在。冯默默锁上门,从书包最里层摸出那把小刀。她卷起左袖,露出手腕上方几道已经结痂的细痕。刀尖轻轻划过皮肤,鲜血立刻涌出来,形成一条完美的红线。
疼痛让她倒吸一口气,但奇怪的是,内心的窒息感确实减轻了。冯默默熟练地用纸巾按住伤口,看着血迹慢慢洇开。这是她这半年来发现的秘密——肉体上的疼痛能暂时掩盖精神上的痛苦。
处理好伤口,冯默默吞下一片药,然后躺在床上等待药物起效。天花板上有几道细微的裂缝,她常常盯着它们看,想象它们延伸、扩散,最后整个天花板塌下来的样子。
六点差十分,冯默默站在校门口等陈阳。她换了件蓝色连衣裙,涂了点口红,看起来精神多了。陈阳小跑着过来,额头上沁着细汗。
“抱歉,学生会的事拖了一会儿。”他笑着牵起冯默默的手,却在碰到她的一瞬间皱了皱眉,“你手怎么这么凉?”
“一直这样啊。”冯默默微笑着抽回手,插进口袋里。
川菜馆很热闹,辣椒的香气充满整个空间。陈阳兴致勃勃地点了几道招牌菜,还特意要了微辣。“记得你不能吃太辣。”他体贴地说。
冯默默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陈阳对她越好,她越感到自己是个骗子——他爱上的只是她精心伪装出来的那个“正常女孩”,而不是真实的她。真实的她阴暗、扭曲、充满负面情绪,像一潭发臭的死水。
“你最近...还好吗?”陈阳突然问道,眼神里带着探究。
冯默默的筷子顿了一下:“挺好的啊,就是有点忙。怎么了?”
“不知道,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陈阳挠挠头,“上周你生日聚会突然说不来,昨天电影看到一半又说头疼要回家...”
“真的只是太累了。”冯默默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期末嘛,你知道的。”
陈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这周末别学习了,我带你出去玩。”
“好啊。”冯默默答应着,心里却知道这周末是心理咨询的日子。她已经连续取消三次了,王医生上周发信息说如果再不出现就要联系学校。
晚饭后陈阳送她回宿舍,在楼下轻轻抱了她一下。冯默默僵硬地回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这种平常的气息突然让她鼻子发酸。
“上去吧,早点休息。”陈阳揉揉她的头发。
冯默默点点头,转身走进宿舍楼。直到确认陈阳看不见了,她才让脸上的笑容消失。宿舍里,张晓雨正在和男朋友视频聊天,笑声清脆。冯默默默默拿了睡衣去洗澡,让热水冲刷身体,却感觉不到温暖。
那晚,冯默默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听着张晓雨均匀的呼吸声,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凌晨三点,她悄悄起床,从抽屉深处拿出日记本。
“11月15日,雨。今天又割腕了,比上次深一点。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血流出来反而觉得安心,好像证明我还活着。陈阳今天问我好不好,差点就哭出来了。我好想告诉他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死,但我知道那样会吓跑他。王医生说这是'求救信号',但我其实不需要别人救我了。我只是需要勇气,足够的勇气...”
写到这里,冯默默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墨水。她合上日记本,从书包里摸出药盒,倒出两片安眠药吞下。然后她打开手机备忘录,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写下:“方法:安眠药+酒精。地点:校外酒店。时间:期末考试后。”
这是她的“计划“,已经酝酿了两个月。冯默默查过资料,知道单纯服用安眠药成功率不高,所以需要配合酒精。她每周都会去不同的药店,少量购买安眠药,现在已经攒了三十多片。
药效渐渐上来,冯默默的眼皮变得沉重。临睡前,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银杏树,月光下叶子泛着银光。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个童话,说每片叶子都是一个生命,落下代表一个灵魂离开。
“等我变成叶子的时候,会有人注意到吗?”这个念头伴随着她进入混沌的睡眠。
接下来的一周,冯默默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开始频繁地翘课,连最重视的专业课也不去了。陈阳发了几十条信息,她只回复简短的一两句。张晓雨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新伤,但被冯默默以“猫咪抓的“搪塞过去。
周三下午,冯默默终于去了心理咨询中心。王医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眼神温和但锐利。
“冯默默,你已经取消四次预约了。”王医生示意她坐下,“最近怎么样?”
“还行。”冯默默习惯性回答,却在看到医生不赞同的眼神后改口,“不太好。失眠更严重了,有时候整晚睡不着。”
“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但好像没什么用。”
王医生翻看她的档案:“上次你说有自残行为,现在还有吗?”
冯默默下意识拉了拉袖子:“偶尔。”
“让我看看。”医生的声音不容拒绝。
冯默默犹豫了一下,慢慢卷起袖子。手腕上方新旧交错的伤痕让王医生倒吸一口气。
“这已经不只是偶尔了,冯默默。”王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你有自杀念头吗?”
冯默默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计划吗?”
“...有。”冯默默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王医生立刻坐直了身体:“能告诉我是什么计划吗?”
冯默默摇摇头,眼泪突然涌出来:“我不想说...说了你们就会阻止我...”
“我们想帮助你,冯默默。”王医生递过纸巾,“根据你现在的情况,我建议住院治疗。”
“不!”冯默默猛地站起来,“我不能住院!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还要...”
“生命比考试重要得多。”王医生坚定地说,“我需要联系你的家人。”
“不要!求你了!”冯默默突然崩溃大哭,“我爸妈会疯的...他们以为我在学校好好的...我妈妈心脏不好...”
王医生看着她,眼神复杂:“那至少让我联系学校心理危机干预小组,你需要24小时监护。”
“给我一周时间,“冯默默擦着眼泪,“就一周...如果我还感觉不好,我就...就听你的。”
王医生犹豫了很久,最终妥协:“好吧,但你必须每天来我这里报到,并且签一份不自杀协议。”
冯默默签了协议,但走出咨询中心时,她知道那只是一张纸而已,阻止不了什么。当晚,她给陈阳发了信息:明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陈阳立刻回复:当然,去哪?
银杏湖,我想看落叶。
第二天阳光明媚,银杏湖边铺满了金黄的叶子。冯默默穿着白色毛衣和红色格子裙,看起来异常鲜亮。陈阳见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今天...很漂亮。”他笑着说。
冯默默微笑着挽住他的胳膊:“我们走走吧。”
他们在湖边慢慢走着,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冯默默突然停下,弯腰捡起一片完美的银杏叶。
“送给你。”她把叶子递给陈阳,“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吗?”
陈阳接过叶子,眼神温柔:“当然记得,你当时紧张得把咖啡洒在我裤子上。”
冯默默轻笑出声:“你后来还穿着那条裤子和我约会了三次。”
“因为我喜欢你啊。”陈阳自然地回答。
冯默默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湖面:“陈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陈阳皱眉:“什么叫不在了?”
“就是...死了。”冯默默轻声说。
“别开这种玩笑。”陈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一点也不好笑。”
“对不起。”冯默默迅速道歉,“只是随便问问。”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冯默默给陈阳发了条长信息:谢谢你今天陪我。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真的。无论发生什么,请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陈阳回复:你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了吗?
冯默默没有回答。她打开抽屉,取出所有收集的安眠药,数了数——42片,应该够了。然后她打开电脑,开始写遗书。写给父母的,写给陈阳的,写给张晓雨的,甚至写给王医生的。写完后,她把它们保存在桌面一个命名为“重要”的文件夹里。
第二天是周六,张晓雨一早就回家去了。冯默默静静地收拾宿舍,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垃圾扔掉,床铺铺平。中午时分,她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连衣裙,把药瓶和一瓶白酒装进包里,然后出了门。
在校门口,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给陈阳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救救我。」然后立刻关机。
冯默默打车去了城郊的一家廉价旅馆。前台是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对她独自开房没有任何疑问。房间很简陋,但干净。冯默默锁上门,拉上窗帘,然后坐在床边,把药片全部倒在手心。
她打开白酒喝了一大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开始一片一片吞药。药片很苦,白酒灼烧着她的喉咙,但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所有药片都进入胃里。
做完这些,冯默默躺到床上,感到一阵奇异的平静。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读的童话,想起高中时和闺蜜逃课去看电影,想起第一次见到陈阳时他阳光般的笑容...这些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然后渐渐模糊。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冯默默仿佛看到一片银杏叶从眼前飘落,金灿灿的,美丽极了。
与此同时,陈阳收到那条“救救我“的信息后立刻拨打电话,却只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立刻联系了张晓雨。
“冯默默今天有什么异常吗?”他急切地问。
张晓雨回忆道:“她收拾了房间,还把我借给她的书都还了...等等,这不太对劲。”
两人立刻分头寻找,联系了所有冯默默可能去的地方,但一无所获。下午四点,陈阳突然想起冯默默曾经提过喜欢银杏湖的安静,立刻打车前往。
他在湖边发现了冯默默的手机,就放在他们昨天坐过的长椅上。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陈阳的心沉到谷底,立刻报警。警方通过监控发现冯默默去了城郊的一家旅馆,但当他们破门而入时,已经太迟了。
冯默默安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