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蛇在窗外游走。白泽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同事们的交谈声、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白泽,上个月的销售报告你改好了没有?王总下午就要。”主管李伟站在他的工位旁,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隔断板。
白泽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马上就好,李主管。还差最后一点数据核对。”
“快点,别拖拖拉拉的。”李伟皱了皱眉,转身走开时低声嘟囔了一句,“整天心不在焉的。”
白泽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敲打。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按键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视线无法聚焦。胸口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就像有人在他胸腔里塞了一块不断膨胀的海绵,挤占着每一寸呼吸的空间。
“我没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有点累。”
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过去三个月里,这种窒息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在深夜醒来,他会发现自己蜷缩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胸口的睡衣,像是要徒手撕开自己的胸膛。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白泽看了看表——晚上七点二十。他关掉电脑,机械地收拾桌面。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泽,这周末回家吃饭吗?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白泽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回家意味着要面对父母的关心和询问,要强颜欢笑,要假装一切都好。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就感到一阵疲惫袭来。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关掉了手机屏幕。
走出公司大楼时,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闷热。白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街灯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瓶矿泉水。他其实不抽烟,但最近开始偶尔买一包,点燃后只是看着它燃烧,闻着那股焦油的味道,似乎能从中获得某种奇怪的安慰。
回到家——一间三十平米的小公寓,白泽把钥匙扔在鞋柜上,连灯都没开就直接倒在沙发上。黑暗中,天花板上的裂纹隐约可见,像一张扭曲的脸在嘲笑他。他闭上眼睛,但那些数字、报表、李主管不耐烦的表情、母亲期待的眼神,全都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我到底怎么了?”白泽轻声问自己,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没有人回答。
第二天早上,白泽比平时早醒了两个小时。窗外还是灰蒙蒙的,闹钟显示4:37。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他的心跳加速,手掌开始出汗,呼吸变得急促。这种情况最近越来越频繁——毫无缘由的恐慌,就像有一头无形的野兽在追赶他,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强迫自己起床,冲了个冷水澡,然后站在镜子前刮胡子。镜中的男人眼睛下方挂着深深的黑眼圈,脸颊凹陷,嘴角下垂。他几乎认不出这是谁了。
“加油,今天会好起来的。”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挤出一个微笑。那个笑容看起来如此勉强,如此虚假,以至于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办公室里,白泽努力集中精力处理手头的工作,但那些数字和文字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在他眼前跳动、扭曲。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白泽!”李主管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炸开,“这份报表是怎么回事?客户名字都打错了!你知道这个错误会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吗?”
白泽茫然地接过文件,看到自己确实把“宏远科技“打成了“宏远科枝”。一个简单的错别字,但此刻在他看来却像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对不起,我马上改。”他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对不起有用吗?”李主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整天魂不守舍的,错误百出!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要是不能干就趁早走人!”
白泽感到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眼神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皮肤。他突然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他几乎是逃出了办公室。
洗手间的隔间里,白泽坐在马桶盖上,双手抱头,无声地颤抖。他试图深呼吸,但每次吸气都像是吸进了一团棉花,堵在胸口无法下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滴在他的西装裤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我受不了了...”他喃喃自语,“我受不了了...”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中疯长。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手指在“张阳”的名字上徘徊。张阳是他大学室友,也是他现在唯一还保持联系的朋友。但最终他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张阳上周刚升职,现在一定很忙,没时间听他的这些“小事”。
白泽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双眼通红、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用冷水拍打脸颊,整理好领带,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回办公室。
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模糊的噩梦。白泽机械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但所有这些活动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在进行。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消失,就像沙滩上的脚印被潮水慢慢抹去。
周五晚上,白泽独自坐在公寓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云层低垂着,仿佛随时会压下来。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些什么,然后又全部删除。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
最终他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快乐变成了一种需要努力才能达到的状态,而不是自然而然的感觉。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不是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是又一天要熬过去。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但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这种沉重的疲惫感。对不起。”
周日晚上,白泽站在父母家楼下,仰头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二十分钟,却始终没有勇气上楼。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直到铃声停止。
然后他转身离开,走进地铁站,融入了人群中。
周一早晨,白泽没有去上班。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他的笔迹很工整,像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请相信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是最好的父母,只是我太累了,累到无法继续走下去...…”
写到这里,他的笔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写道: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早上醒来,我都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才能说服自己起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负重前行。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夸张,但对我来说,活着已经成为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白泽放下笔,走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一点温暖。手机在桌上不停震动,但他没有去看。可能是公司,可能是父母,也可能是张阳。但此刻,所有这些都已经变得无比遥远。
他平静地整理好公寓,把钥匙留在桌上,然后关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城市依旧喧嚣,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整洁西装、表情平静的年轻男子。白泽走在人群中,却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他来到一栋高楼前,抬头望向顶层,然后走了进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的心跳异常平稳。当门打开时,顶楼空无一人。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白泽走到边缘,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那么多人,那么多故事,那么多痛苦和欢乐,全都变得如此渺小。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