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面黏着一小片枯萎的香樟花瓣,细碎的白色像是揉碎的星光。徐凌用指尖轻轻捻起那片花,记忆瞬间拉回学校那条香樟道——每年初夏,白色的小花落满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一丝清苦的香气。他忽然想起某年夏天,自己抱着一摞书走在那条路上,风猛地吹来,卷着花瓣扑了他一身。他当时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拍打着衣服,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香樟树后,一个女孩正举着相机,因为他的动作笑得肩膀都在抖动。
原来,那张照片是这样拍下来的。
日记本里夹着的不仅是照片。翻到中间,一张折成小方块的便利贴滑了出来,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笔迹轻得仿佛生怕被人发现:“今天他打喷嚏了,是不是着凉了?明天把那件洗干净的外套放在他座位上吧。”徐凌的心猛地收紧。他确实丢过一件灰色外套,某天在图书馆弄丢了,后来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宿舍门口,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当时他只以为是哪个同学捡到了,随手塞进衣柜,直到毕业搬家时才发现,这件衣服被压在箱底,袖口磨损的地方被人用同色线细细缝补过。
原来那双手,不仅写下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喜欢,还为他悄悄弥补了生活里的破绽。
再往后翻,纸页上开始出现歪歪扭扭的涂鸦。有时是个简单的笑脸,有时是颗歪斜的星星。最末一页,画着两个火柴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并肩站在一棵大树下。树下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旁边写着“这里”。徐凌盯着那两个火柴人看了许久,眼眶渐渐湿润。他想起向瑜总是在他打球时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始终没有翻开一页。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篮球场边。原来那时,她就已经在画中让他们站到了一起。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他没有开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继续翻阅。其中有一页被撕掉了,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的字迹隐约可以辨认出“妈妈”“别打”“日记”几个词,墨迹深得像要穿透纸背。他想起林嫂说过,她母亲曾把日记本扔出门外,而她疯了似的满地寻找。原来这一页,藏着她最深的伤痛。
“哗啦啦”的翻页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最后几页,字迹越来越浅,似乎写字时手抖得厉害。
“6月18日,胃又疼了,药吃完了。”
“6月25日,他今天和其他人说话了,笑得很好看。”
“7月2日,明天是生日。想对他说句话,哪怕只是‘你好’。”
7月2日之后,是一片空白。
徐凌的手指停留在那片空白上,心里猛然一震。他想起7月3日那天,他在楼下等叶暖,想叫她下来她的日记本找到了,他托别人买一瓶柠檬糖一起交给向瑜——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钱买的,她最喜欢的牌子。然而叶暖赶来时神色慌张,告诉他向瑜没来上课。他心里一沉,却不肯往坏处想,“或许她生病了”。直到傍晚医院的电话打来,他才意识到,有些“或许”,已经再也无法等到答案。
就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叶暖发来的消息,附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小小的蛋糕,插着一根蜡烛,旁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向瑜熟悉的字迹:“祝我生日快乐,也祝他……永远开心。”
“这是在她出租屋里找到的,”叶暖的消息紧跟着发来,“应该就是她自己准备的。”
徐凌盯着那张照片,突然捂住了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啪嗒啪嗒地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了“永远开心”四个字。他想起向瑜坠楼那天,天台上那部手机里未发送的消息:“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原来她到最后,仍然在为他着想,连告别的言语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夜更深了,徐凌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他仿佛能闻到纸上淡淡的香樟气息,听到她写字时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看见她对着照片低头傻笑的模样——酒窝浅浅,眼里盛满他从未懂得珍惜的光芒。
“对不起啊,向瑜……”他终于哽咽出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你的生日,我错过了。你的喜欢,我也错过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日记本上,像一层薄薄的霜。这本被主人视若珍宝的日记,终究没能等到它的读者,在最合适的时间里读懂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沉重又炽热的喜欢。
而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偷偷注视他的女孩,也永远停在了那个没有吹灭蜡烛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