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作为西南道首屈一指的世家,果然是最后一批入城的客人。他们的车马扬尘远去后,庙外便彻底静了下来,连风都似放慢了脚步。
沙漏里的细沙悄悄漏完,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雷梦杀扶着门框,缓缓直起身,指尖还残留着伤口的钝痛,却还是强撑着拍了拍百里东君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的感激
雷梦杀“百里小兄弟,这次的事,多谢你肯来帮忙。你们现在就走,回乾东城去,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就好。”
温燃宁听见雷梦杀让他们走,先是下意识地“哈?”了一声,心里无语:
温燃宁(这话怎么说的?怕不是伤没好透脑子也糊涂了?)
温燃宁“回?灼墨公子您没事吧?”
温燃宁“您想啊,晏别天都亲自来了,他能不带着剩下的高手把西南道围个水泄不通?咱们现在走,就凭我们三个——能悄无声息活着出西南道?”
温燃宁抱着胳膊,目光扫过庙外空荡荡的街道,语气里满是现实的冷静:
温燃宁“再说了,如今西南道聚了多少人?三教九流的江湖客、盯着这边的朝堂人,挤得跟集市似的。就算是想偷偷投个毒,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未必能做到事后一点痕迹都不留。”
雷梦杀“我们……”
雷梦杀刚要开口,却忽然叹了口气,话头卡在喉咙里。他转过身,正要再说些什么,一片粉白的牡丹花瓣却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花香。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一人从庙顶的飞檐上缓缓落地,青衫广袖随着动作轻扬,腰间束着一支墨竹长箫,手中还拈着一朵盛放的红牡丹,眉眼间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潇洒,正是说不出的秀雅出尘。
他站稳后,目光扫过庙内几人,嘴角弯得更甚
洛轩“怎么,各位以为,我今天不会来了吗?”
温燃宁的目光被漫天飘落的花瓣勾了过去,粉白的花瓣粘在她的发梢,她抬手拂开,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温燃宁(漫天撒花瓣,怕不是把哪家花园的牡丹全薅秃了才凑出来的?)
柴桑城,顾府。
顾大当家客死他乡的消息才传回来没多久,对外只说是突然染了恶疾,可连尸体都没见着送回府中。府里的白幡才挂了不过几日,却猛地撤下素缟,换上了满院红装,喜庆得刺眼。
门口,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着笑,一边冲往来的宾客拱手迎客,一边反复念叨着:
顾三爷“冲喜,都是冲喜!借各位吉言,往后顾家定会顺顺利利!”
有宾客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恭维
无关人员“如今顾家跟晏家强强联手,本就是天大的好事,以后顾家必定比现在更兴旺。三爷,您也别太忧心了。”
说罢,便抬步朝里屋走去。
这位被称作“三爷”的,正是如今顾府实际掌事人之一的顾三爷。而府里的另一位主事——顾五爷,却没出现在迎客的队伍里,反倒隐匿在往来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角落,暗中攥着顾府今日的绝对安全。
毕竟是西南道近十年来头一遭的大事——顾家与晏家联姻,又是给刚“病逝”的顾大当家冲喜,往来的宾客自然络绎不绝。从清晨天刚亮,顾府门口的车马就没断过,贺喜的人一波接一波往里涌,一整个上午都没歇过气。
直至日头快爬到头顶,前厅里的宾客才渐渐坐满,喧闹的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可顾三爷扫了眼大厅,眉头却悄悄蹙起——最靠前的三桌主位,依旧空无一人,连个伺候的仆役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捻着袖口的玉扣,指尖轻轻摩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低声对身边的管家嘀咕
顾三爷“良辰吉时眼看就要到了,这几位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悠长浑厚的唱喏声,穿透了前厅的喧闹,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无关人员“——惠西君到!”
顾三爷的思绪瞬间被打断,脸上的焦灼顷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恭敬。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拢在袖中,腰杆弯得像张弓,头更是压得极低,额前的发丝都快碰到地面,声音里满是谦卑:
顾三爷“老奴顾三,拜见惠西君!恭迎君上驾临!”
前厅里原本喧闹的人声也骤然静了下来,宾客们纷纷起身侧目,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谁都清楚,“惠西君”这三个字,在西南道意味着什么,那是连晏家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惠西君从雕花马车里缓缓踏下,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领口袖口缀着珍珠扣,一看便知是极贵重的料子。
可这身华贵却压不住他的颓态——面色透着几分蜡黄,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手里还攥着一方素色手帕,每走两步,就忍不住捂住嘴低咳几声,连呼吸都带着点虚浮。
他听见顾三爷的拜见,只淡淡抬了抬眼,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便径直朝正厅走去,连多余的目光都没给顾三爷。路过庭院时,他侧头对身旁的侍从低声道
惠西君“顾家这两位,比起已故的大当家,差得远了。”
侍从连忙凑上前,声音压得更低
无关人员“君上说的是。顾三爷、顾五爷虽在府里有些威望,可才干终究有限,这些年一直被大当家压着,根本掌不了事。”
惠西君闻言,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吐出三个字:
惠西君“奴才样。”
侍从跟着笑了笑,目光扫过前厅里忙碌的顾家人,补充道:
无关人员“这么看来,以后这西南道,怕是要彻底落在晏家手里了。”
顾三爷僵在原地,对惠西君的冷淡早有预料,他缓缓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里清楚,在这些大人物眼里,顾家从来都只是棋子。
可没等他多想,抬头时,心脏却猛地一沉,浑身的寒意瞬间窜了上来——他竟对上了一双藏在人群里的眼睛,那眼神冷得像冰,正死死盯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那双眼眸比刚才更冷,像淬了冰的刀子,还裹着几分邪气森森的杀意,直看得顾三爷后颈发紧。
顾三爷“白蛟门的人?”
顾三爷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落在来人身上——清一色的白衣,连面罩都是白的,跟顾府满院的红装格格不入。他心里暗自腹诽:
顾三爷(就算白蛟门向来以白衣蒙面行走西南道,可今日是顾家大喜的日子,还穿成这样来赴宴,也太不把顾家放在眼里,太不恭敬了。)
这时,抬着的步辇缓缓停下,上面坐着的人慢悠悠抬了抬眼。顾三爷定了定神,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顾三爷“来的可是白蛟门副门主,白无瑕阁下?”
步辇上的白无瑕指尖夹着柄白玉折扇,轻轻摇着,扇面上的墨竹随着动作晃出虚影。他声音清润,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调:
白无瑕“顾三爷好眼力。”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顾三爷,明知故问
白无瑕“怎么,三爷是觉得,我们这一身白衣,来参加贵府的婚礼,很不妥当?”
顾三爷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绵里藏针的直白:
顾三爷“确有不妥,毕竟今日是顾家大喜的日子。”
白无瑕“哦?那我们这就走了如何?”
白无瑕轻笑一声,折扇“啪”地合在掌心,语气听不出真假。
顾三爷顿时一愣——他原以为对方会辩解几句,或是拿出晏家的名头施压,却没料到竟是这般干脆的反应,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白无瑕“我若真走了,顾三爷回头在晏别天那里,怕是不好交差吧?”
白无瑕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话里的调侃毫不掩饰,仿佛“晏别天”这三个字只是个寻常名字,半分忌讳都没有。
顾三爷后背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指尖攥得发白——对方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要害,今日白蛟门来赴宴,本就是晏别天打过招呼的,他哪敢真让这群煞神走了。
白无瑕似是看穿了他的窘迫,缓缓垂首,目光扫过满院红绸,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几分玩味:
白无瑕“其实我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难不成还真来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白无瑕“我们这一身白衣,想必那位素来桀骜不驯的顾家二公子,看了才会更开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