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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裂变之日

莫比乌斯环的断裂

日子像裹了蜜糖的棉线,一圈圈绕着老孟和小沐。每天不变的煮奶香气,黄昏幼儿园门口那精准飞扑过来的“小炮弹”,睡前口袋里总能摸到粒水果糖——这些零碎东西,在老孟干涸的心底窝里,不知不觉垒出个小小的、结实的地方。那颗被小沐偷偷塞进他睡衣口袋的雪梨糖,早被体温焐软了、压扁了,黏黏地贴着内衬,可他死活舍不得吃。几天过去,它真就成了一块硬邦邦的糖皮子,顽固地粘在口袋布料上,散发着淡淡的甜梨味儿,像块小小的护身符,别在那儿。

但这护身符,挡不住墙外头渗进来的那股子不对劲。

先是街角那个常年裹着破衣裳、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老胡没了影儿。老孟每天清早开窗透气,总能瞥见他那佝偻的影子。可垃圾桶连着安静了三天。老孟心里那丝疑惑刚冒头,就被小沐磨磨蹭蹭不肯穿袜子的晨间拉锯战冲得干干净净。接着是楼下嗓门洪亮、见面必得唠上几句的王大爷。昨天傍晚,老孟提着菜篮子刚上楼,正撞见王大爷开门出来。老孟习惯性地点头:“王叔,遛弯儿啊?”王大爷那双浑浊的眼珠,像生了锈的轴承,嘎吱嘎吱、极慢地转过来,又嘎吱嘎吱、极慢地转回去,喉咙深处挤出一声黏糊糊的“呃——”,像一口浓痰死死卡在嗓子眼,擦着他肩膀,脚底板拖着地,一步一挪地下了楼,那步子沉得像灌满了铅。那股子冰冷的漠然,比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还扎骨头。

邻居们像是集体哑巴了。楼道里那熟悉的招呼声死绝了,空气闷得人喘不上气。连小区里天天闹腾的狗叫鸟鸣,也彻底歇了。整座城市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胶裹着,粘稠、冰凉,隔断了该有的动静,只剩下一种低沉的、让人心里发毛的死寂。

老孟把这些都摁死在“城市毛病”里。他攥紧了女儿那只小小的、暖烘烘的手,那是他世界里唯一亮堂的光。只要小沐还在他身边咯咯笑,只要那粒黏在口袋里的糖块还在散着那么一点点暖乎气儿,他就能把墙外头所有模糊的不安强行压下去。他把眼睛抠出来钉在小沐身上,揪住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今天回来话少了?睡觉前听故事格外安静?他只当是小孩子一阵阵的脾气,用更软的声调讲着睡前故事,口袋里也总留着特意给她的小小惊喜。

水面上看着太平。

夜里。小沐裹在新买的印着星星的被子里,蜷成个小小的肉团团,呼吸又轻又匀。老孟陷在客厅沙发里,腿上摊着策划案,指尖下意识地搓着膝盖上法兰绒睡衣那层粗糙的绒毛。口袋下那块被体温熨平、塌下去的梨糖印子,好像隔着布料烙在皮肉上,给他心里添了那么一点点实感。

突然——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猛地炸亮,震了一小下。视频通话请求,部门的小林。小林,那个刚当爹没几天、平日里嘴碎又乐呵的小伙子。

老孟皱了下眉。都几点了?怕铃声惊醒女儿,他压着嗓子,手指头下意识地戳了接听。

屏幕一亮,刺眼的荧光晃了他一下。但那屏幕里映出的人影,让老孟的心像块死肉,直直往下坠。

根本不是小林那张带笑的脸。画面晃得厉害,镜头死死对准的,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面皮惨白得像张死人皮,一丝血色都没有。是小林!他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惊恐睁得溜圆,爬满了通红的血丝。额角的头发湿淋淋地贴着,嘴唇半张着,不停地哆嗦。背景是他家那个逼仄昏暗的小厕所——老孟去过,认得那些灰蓝色的瓷砖。

视频通了的一刹,小林像条被甩上岸的鱼见了水,猛地扑向镜头,嘴唇无声地飞快开合。老孟看明白了:是“别出声!”

紧接着,小林那只抖得像风里落叶的手伸出去,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把手机镜头从厕所门缝里探出去一点。画面骤然被一片混乱的光影切割填满——是他家客厅。

老孟的呼吸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镜头抓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抹不掉的景象。

客厅当中,穿着围裙的小林媳妇——老孟在亲子活动日见过,文文静静的一个年轻女人——身子朝下跪在地板上。姿势僵硬怪异。她耷拉着脑袋,头发乱糟糟地披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身前的地板上……躺着个小小的人形!小林那个才三岁的儿子?!

老孟的胃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认出来了,那孩子身上穿的,是那件印着他最爱的卡通恐龙的小衣裳!

小林媳妇站在卧室门边,身体像个生了锈的木偶,轻微地、但一刻不停地左右摇晃。就在这当口,她身体前面被她近似于血肉的双手举着的那个“小恐龙”,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那不是孩子哭闹的挣动,更像是……电线短路后的那种狂乱!小小的身体像被通了高压电似的疯狂弹动,手脚反扭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仿佛有东西要从里头把他的骨头掰折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嗬——!”刺破了死寂,不像人声,倒像兽吼!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像按下了暂停键。小林媳妇持续摇晃的身子猛地顿住。接着,她的脖子发出“咔哒”一声令人牙碜的脆响,极其缓慢、一格格地抬了起来,机械得吓人。那张脸从乱发里渐渐露出来——

老孟后脊梁猛地蹿过一股寒气。

屏幕上那张脸,是小林老婆的五官没错,可哪还有半点活人味儿?那双眼成了两口枯井,直勾勾地瞪着小林藏身的厕所方向!皮肤泛着死人般的青灰,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着,像是在笑,一个凝固的、阴冷的笑。

镜头疯了一样猛地一晃,夹着小林压不住的、野兽般的短促呜咽(手机虽然静了音,但那声儿仿佛能穿透听筒)。画面天旋地转,晃着灰扑扑飞快后退的瓷砖地面——小林在逃命!冲出了厕所,冲向大门!能听到他踉跄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回音。

“老孟!老孟!!!”小林的声音终于炸响在视频里,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彻底撕碎了那诡异的寂静,“看、看见了?!我老婆!小宝……他们!他们不是人!你!你那儿!千万小心!他们……” 话跟炮弹似的往外蹦,又急又疯,词和词都黏在了一起。巨大的恐惧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他们”那个词从他嘴里挤出来,像是诅咒。

手机画面冲过光线昏暗的玄关,猛地一拐,冲向敞开的大铁门,冲进了漆黑的楼梯间。

就在那瞬间!

“噗嗤——!!!”

一声闷钝的、湿漉漉的撕裂声响,毫无防备地从手机喇叭里爆出来,盖过了一切。

镜头猛地定在一个角度。画面底部,赫然出现一只胀大了几圈的血肉之手!巨大、扭曲、如同异怪,一只骨节粗大、指甲尖锐的爪子,已经深深楔进了小林的身体!

紧接着,一条滑腻黏湿、颜色暗红发亮、尖端扭曲成锐利骨刺的可怕触手,像条暴起的毒蛇,“噗”地一下,破开空气,也彻底贯穿了小林的身体!镜头视野猛地向上一抖!最后一帧,捕捉到了:那半截血肉模糊、反着湿黏幽光、尖端还滴着血的怪物肢节,就那么突兀地悬在小林胸前!仿佛是从他身后那片纯粹的黑暗深渊里,凭空刺出来的!

小林喉咙深处挤出一串不成调的“嗬…嗬…”声,像被滚烫的血沫子灌满了气管,混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瞬间凝固的剧痛。

通话断了。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世界好像瞬间被抽成了真空。老孟的视网膜上,只残留着一块凝固、扩散的血红色。一种血液冻成冰坨的恐怖死寂,从手机屏幕里弥漫出来,瞬间冻僵了他身边每一寸空气。

屏幕跳回了冰冷的联系人列表。

死寂的客厅里,手机幽白的光,幽幽地亮着,像个苍白的鬼魂。

那凝固的血色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老孟的脑子里。小林最后瞪圆的眼睛——那被恐惧和剧痛定格的瞬间——还有那被血沫噎死的“嗬…嗬…”声,反复地、撕扯着他的耳膜。时间好像给碾成了粉末。心脏在胸腔里狂蹦,失重般撞向骨头,每一下都震得他指尖发麻,从指尖冰到脚心,血仿佛结了冰。

“他……他们…它……” 小林最后那句扭曲尖利、充满非人味道的“他们”,变成了房间里盘旋的鬼语,在无边的死寂里放大回响。不是人!整个小区!千万小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毒针,扎进他的神经末梢。那僵硬跪着的妻子,那像被无形线扯动般疯狂抽搐的儿子,那暗红狰狞的触手……所有碎片在他混乱的脑子里“轰”一下拼合,指向一个无法理解的恐怖真相。

老孟猛地抬头,巨大的恐慌像冰水当头浇下。动作几乎不受控制,像根弹簧从沙发里弹起,两步就跨到了女儿紧闭的房门前。心跳声在耳朵里擂鼓,震得脑仁嗡嗡响。

他强迫自己稳住,再轻点。手搭在冰凉的门把上,指头还在抖。他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像一个在拆爆雷的工兵,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旋转门把手。门轴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窄缝。熟悉的、带着暖意的小夜灯柔光,像一小股温泉水,从门缝里流出来,融掉了一点门外的阴冷,也像根极细的丝线,勉强拉住了他几乎要坠下深渊的心。

老孟小心翼翼地把脸贴近门缝。

屋里静悄悄的。小夜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着那张小小的单人床。被子底下,女儿蜷缩着,睡成一只小小的、安稳的猫。暖烘烘的小脸埋在枕头里,嘴巴还微微噘着,像梦到了什么好事。长长的睫毛在柔光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一动不动。那轻得几乎听不到的、细细均匀的呼吸声,此刻却像最清晰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老孟绷得快断的神经上,把他一点点从溺死的边缘往回拽。

还在。还活着。还是他的小丫头片子。

那根绷得快断的弦,因为这眼前实实在在的、活着的安宁,松开了那么一丝丝。一股滚烫酸涩的东西猛地从心窝里涌上来,直冲鼻子和眼眶。他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里面,舌尖尝到了铁锈的腥味儿,才硬是把要涌出来的东西憋了回去。冷,五脏六腑都被冻透的藤蔓缠得死紧,但一种比这冰冷更烫、更硬的东西——护犊子的本能——这会儿烧得更旺了,把那麻木的寒意撕开了一道口子。

老孟的眼睛眯起来,瞳孔缩得极小,像绷紧的弓弦。连呼吸都控制着。视线一寸寸扫过女儿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厚重窗帘投下的黑影?纹丝不动。衣柜敞开的大嘴巴?一片死寂。床底下那窄缝?黑洞洞的,连根针掉进去都听得见。门外的客厅?像个无底洞。寂静不再是静,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千钧重担。

他无声地往后退了小半步,背嵴贴紧门框,像个最老练的影子,慢慢地把门重新合上。轻得不能再轻。直到门锁舌“嗒”一声极其微弱的轻响,才让他憋在胸口的浊气,缓缓吐出来一点儿。

老孟的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耳边狂跳,震得头晕。冰冷的门板成了唯一能撑住他不倒下的东西。他有些发僵地低下头,摊开刚刚因攥得太紧而麻木的手掌。

几个深紫色的指甲印赫然嵌在掌心肉里,破了皮的地方渗出血珠子,这会儿才感觉火辣辣地疼。

他失神地盯着那点血。

睡衣内袋里,那块早已变得硬邦邦的梨糖块子,清晰地硌着他的胸口,像块冰冷的石头,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着一丝属于身体余温的暖意。那点暖微乎其微,却顽固地、坚决地从心口那里透出来,跟他身体以外的、乃至整座城市无声渗透进来的彻骨寒气,无声地对抗着。此时此刻,这块硬糖带来的具体实在的触感,成了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唯一能摸到的、属于温暖的真实。

口袋里揣着个甜蜜的石头,心里装着整座要塌下来的天。门后面,是他要豁出命去保住的一点光。

老孟抬起头,目光锐利得穿透昏暗,死死钉在客厅那扇紧闭着窗帘的窗户上——那层布挡开了外面的黑暗,也遮住了外面未知的危险。他凝神静听,调动了全身所有的神经,去捕捉门板那边女儿均匀细长的呼吸,也竖起耳朵分辨着整栋死寂公寓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一点尘埃落地。

墙上的挂钟,秒针艰难地挪动,每一下“嗒”声,都像在紧绷的空气里划一刀。

就在那时——

“啪!”“啪嚓!”“滋啦——!”

整栋楼,对面那一排排楼房,视野里数不清的灯火,毫无征兆地、接二连三地、嘎嘣脆地灭了!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一把掐灭!几扇没拉严窗帘的窗,瞬间被浓稠的、仿佛带着恶意的黑暗吞噬干净。窗户玻璃上刚才还反射出的那点万家灯火,像被抹布擦掉一样,只剩黑黢黢一片,映着深不见底的黑。不是跳闸,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成片抹杀,一口气掐掉了这片区域所有残存的人造光亮。整座城市像跌进了墨缸里,只剩下天际线那点极其遥远、模糊得像幻觉的都市微光,徒劳地苟延残喘。

窗外的黑暗像是活的,在翻涌、在窥视。他用僵硬的脊背死死抵住身后的门板,门后是那个睡得香甜的小人儿,一个如此脆弱却又如此鲜活真实、证明这世界还没完蛋的存在。

老孟伸出手,摸索到贴身的口袋里,捏住了那颗硬得像石子、却贴着皮肉还带着那么一丝微温的梨糖。冰冷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这方小小的硬块,仿佛它此刻像是连接着世界最后一点人性温度的浮木。护住那点光的念头,烧化了他血管里的冰碴子。他就那么背靠着那扇薄薄的门板,把门里透出的微光和门外翻滚的黑暗隔开,整个人像一尊钉在地上的石像,用这副血肉之躯,筑成了隔绝地狱和摇篮的最后一道篱笆墙。

寂静不再只是寂静。它成了对手。而那深沉的嗡鸣,是围猎开始的号角。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血管里的血在无声地咆哮,一种最原始也最生猛的力量正在骨子里冲撞。就为了门板那边的这点呼吸声,就为了口袋里这块冻硬了的甜东西。

他站定了,成了黑夜中的界石。门后的呼吸,是这世上残存的唯一一点烟火气。他用冰冷的脊梁骨顶着席卷而来的绝望,用血肉砌成了矮墙。口袋里那块硬糖,是他仅存的兵器,也是世界在他身上挂着的最后一根线。门外的黑暗喧嚣沸腾,体内的沉默凝聚成雷霆。他就站在凝固的血腥气和那份化不开的甜蜜之间,把生命也凝成了沉默的炸药,等着和汹涌而来的黑夜狠狠撞上,哪怕只能炸出那么一点毁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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