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词的事,陆知衍没多问,只回了个“好”。
第二天拍的是沈念在码头站稳脚跟后的戏。天刚蒙蒙亮,林砚就候在片场,手里捏着块凉透的馒头,像沈念那样小口啃着。风比昨天更劲,卷着雨星子打在脸上,有点疼。
“各就各位!”副导演的声音穿透风声。
林砚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走到镜头中央。她饰演的沈念,已经不再是初来乍到时那个瑟缩着求一口饭吃的模样,粗布褂子洗得更旧了,袖口磨出毛边,可脊背挺得笔直,眼里的光比码头的灯塔还亮。
这场戏是沈念带着几个同样被排挤的女工,抢下了一批急着运走的药材。工头骂骂咧咧地拦在车前,唾沫星子溅到沈念脸上:“女人家瞎起什么哄!这批货出了岔子,你们赔得起?”
沈念没躲,也没怒,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她攒下的几块银元,还有张写着字据的纸。“我们跟你签了契,出了事,这钱抵给你,人也留下给你干活。”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但这活,我们接了。”
工头愣了愣,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偏偏敢把自己当抵押。
沈念又往前一步,目光扫过身后几个紧张得攥紧拳头的女工,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野气,又藏着股韧劲。她原本该按剧本说“我们能行”,但开口时,却换成了那句加词:
“不光能行,我们不光要把这活干好,还得让这码头的人看看,女人能扛的,不止是家里的锅碗瓢盆。我们啊,不光要开花,还要结果呢。”
话音落,片场静了几秒。风卷着雨丝掠过,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贴在脸上,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像是能把这风雨都劈开。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完美!这条过了!林砚,这词加得绝了!”
林砚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发潮。她转身时,看见陆知衍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见她望过来,朝她举了举。
苏晚跑过来给她递毛巾,眼眶有点红:“刚才那一下,我差点哭了。”
林砚擦着脸,笑了:“哭什么,沈念还没结果呢。”
“会结果的。”苏晚笃定地说,“你也会。”
下午没戏,林砚打算回酒店补觉,刚走到保姆车旁,就看见顾言的助理站在车边,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礼盒。
“林小姐,”助理笑得有些拘谨,“顾总说,之前的事可能有误会,这是他给您赔罪的礼物,希望您能收下。”
林砚没看那礼盒,只淡淡道:“让他拿回去吧。我和他之间,没什么误会,也不需要赔罪。”
“林小姐,顾总他……”
“他要是真觉得抱歉,就该知道,我现在的一切,和他没关系。”林砚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当年那封信,拆没拆过,对我来说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靠自己走到了今天,以后也会靠自己走下去。”
助理的脸白了白,大概没料到她会说得这么直白。
林砚拉开车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告顾总,别再发那些通稿,也别再送东西。他的‘好意’,我消受不起,也不需要。”
车开出去时,林砚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助理还站在原地,手里的礼盒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刺眼。
“痛快!”苏晚在旁边拍了下手,“早就该这么说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装深情!”
林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没说话。心里像是卸下了块压了很久的石头,轻松得有点发飘。其实她早就不在意顾言怎么看,怎么说了,只是今天,借着沈念的那句台词,她忽然想把话说清楚——不是对顾言,是对自己。
她不是靠谁赏饭吃的人,她是自己的根,自己的阳光,自己的雨露。
回到酒店,林砚刚洗漱完,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下,接起来。
“是林砚吗?”电话那头是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我是……茶水间的张阿姨啊。”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张阿姨?您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是安安爸爸告诉我的。”张阿姨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欣慰,“他说你现在成大演员了,还说安安画的画里有你呢。我就想问问你,最近好不好啊?”
“我挺好的,阿姨您呢?”林砚的声音软了下来,想起当年那块热乎的红糖发糕,甜意好像还在舌尖。
“我也挺好的,现在不在那个大楼干活了,回乡下跟儿子过。”张阿姨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啊,当年那封信,我后来听保洁队的人说,是顾总让助理扔的。他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别让她再来烦我’。我那时候不敢告诉你,怕你灰心……”
林砚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原来不是没拆开,是根本没打算看。也好,这样一来,连最后一点模糊的念想,都落了实。
“阿姨,谢谢您告诉我。”她轻声说,“但我不怪您,也不怪他了。都过去了。”
挂了电话,林砚走到窗边。山里的雨停了,远处的山尖露出半截,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她忽然想,或许顾言也不是故意要坏,他只是习惯了站在高处,随手就能决定别人的死活,从来没想过,那些被他随手丢弃的东西里,藏着别人的整个春天。
但没关系,她的春天,不是他给的,是自己熬出来的。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陆知衍。
“下来,带你去个地方。”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笑意。
林砚挑了挑眉:“去哪?”
“去了就知道。”
林砚换了件外套下楼,看见陆知衍靠在一辆越野车旁,穿着简单的冲锋衣,和平时那个一丝不苟的导演判若两人。
“上车。”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一片开阔的河滩边。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河水染成一片橘红。河滩上长着丛丛不知名的野草,草叶上还挂着水珠,亮晶晶的。
“带你来看看‘结果’的地方。”陆知衍指着远处,“这片河滩,以前全是石头,连草都不长。后来有人在这里种了树,引了水,现在你看……”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夕阳下,河滩尽头竟有片小小的果林,枝头挂着青绿色的果子,虽然还没熟,却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你看,”陆知衍转头看她,眼睛在夕阳下格外亮,“只要肯扎根,再硬的地,也能长出东西来。”
林砚弯了弯嘴角,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草叶上的水珠。水珠滚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陆导,”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加那句词,是说给自己听的?”
陆知衍也蹲下来,和她平视,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的锐利:“是说给沈念听的,也是说给你听的。但不管说给谁,我都信。”
他顿了顿,又说:“不光信你能结果,还信你结的果,一定特别甜。”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暖烘烘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的云霞却还燃着,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的山隐进暮色里,近处的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像是在为谁鼓掌。
林砚忽然觉得,这山里的雾再浓,雨再大,好像都不怕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那点火,不仅没灭,还烧得更旺了。
她不光要开花,还要结果呢。
这一次,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