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的拍摄比预想中更磨人。
洒水车喷出的「雨水」带着刺骨的凉,顺着粗布褂子往骨头缝里钻。林砚指挥着女工们搬药材的戏份,来来回回拍了七八条,导演总说少了点「绝境里的野劲」。
「停!」导演扯着嗓子喊卡,声音在雨棚里撞出回声,「林砚,沈念这时候不是在硬撑,是真把命豁出去了!药材被冲走,她们这群人在码头就再没立足的可能,你得让我看见那份破釜沉舟的狠!」
林砚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她走到监视器旁看回放,画面里的自己确实带着股紧绷的克制,像是怕摔碎什么似的,少了沈念骨子里那股「大不了同归于尽」的决绝。
「抱歉,导演,我再试试。」她深吸口气,转身往片场走。
经过陆知衍身边时,他递过来条干毛巾,没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没有催促,倒像是在说「慢慢来,我等你找到那个劲儿」。
林砚攥紧毛巾,指尖触到布料的温热,忽然想起沈念当初在码头被人推倒时,也是这样攥紧了拳头——不是怕疼,是疼到极致反而生出的那点不甘。
重新站回镜头前,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犹豫彻底散了。洒水车再次启动,「暴雨」倾盆而下,工头在旁边嘶吼着「疯了吗」,她却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带着股不管不顾的野气。
「都给我搭把手!」她吼着,率先扛起最重的那个药箱,脚下在湿滑的木板上打了个趔趄,却硬生生稳住了身子,「今天就是扛,也得把这些东西扛到岸上!」
身后的女工们像是被她这股劲点燃,跟着喊起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喘息声混在一起,竟真有了种在绝境里抱团往前冲的气势。
「卡!过了!」导演的声音里满是兴奋,「就是这个感觉!林砚,漂亮!」
林砚放下药箱,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苏晚赶紧冲过来扶住她,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吓死我了,刚才你差点掉下去。」苏晚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暖宝宝往她怀里塞。
林砚裹紧衣服,看向监视器旁的陆知衍。他正低头和副导演说着什么,侧脸在棚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嘴角弯了弯,比了个「好」的手势。
夜戏收工时,天快亮了。林砚坐在保姆车里,困得眼皮打架,却被苏晚推醒:「你看,陆导的车在旁边。」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陆知衍的车慢慢跟在后面,车窗降下,他的侧脸在晨光里轮廓柔和。见她望过来,他指了指前方,又指了指她手里的保温杯——那是早上他让助理送来的热豆浆,还温着。
林砚的心像是被晨光晒暖了,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回到酒店刚睡了没两个小时,手机就响了。是经纪人周姐,语气带着点急:「小砚,你快看热搜,顾言那边又作妖了。」
林砚揉着惺忪的睡眼点开热搜,顾言年少错过#的词条挂在榜一,点进去全是营销号发的长文,说什么「顾总年少时曾与一女演员有过一段渊源,因家族反对被迫分开,如今对方事业有成,他唯有默默祝福」,配图是几张模糊的旧照片,看背景像是多年前的大学活动,其中一张里,她穿着校服站在人群里,顾言站在不远处,目光「深情」地望着她。
「简直胡说八道!」苏晚气得发抖,「他哪来的脸?」
林砚看着那些文字,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可笑。她给周姐回了条消息:「不用管,越理他越来劲。」
周姐很快回过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怕对你有影响。对了,刚才陆导的助理联系我,说他那边有个访谈邀约,想让你一起去,你看?」
「访谈?」林砚愣了下。
「说是个深度访谈,聊创作和角色的,陆导说你对沈念的理解很到位,一起去更有看点。」
林砚想了想,答应了。
访谈定在三天后,就在剧组附近的一个民宿里。主持人是业内有名的知性派,没提任何八卦,只围绕着《码头》的创作聊起。
聊到沈念这个角色时,主持人问:「沈念在码头打拼时,有没有哪一刻让你觉得『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林砚想了想,说:「不是撑不下去,是怕自己的坚持没有意义。就像她第一次抢活时,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当抵押,其实心里也没底,但她知道,不试这一次,就永远只能被困在原地。」
陆知衍在旁边补充:「她不是不怕输,是怕输了之后,再也没勇气站起来。但沈念最动人的地方,就是她永远敢再站起来一次。」
主持人笑了:「听起来,陆导对沈念的理解和林砚老师很像。」
陆知衍看向林砚,眼里带着笑意:「因为林砚演出了沈念的根,那是种不管被埋得多深,都要往上长的劲。」
访谈结束后,民宿外下起了小雨。陆知衍撑着伞送林砚到车边,雨丝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顾言的事,」他忽然开口,「需要我帮忙的话,不用客气。」
林砚摇摇头:「不用,他折腾够了自然会停。」她顿了顿,抬头看他,「倒是你,不怕被牵连吗?」
陆知衍笑了,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我怕什么?我只拍好我的戏,护好我的演员。」
雨声里,他的声音清晰而笃定。林砚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冲动,伸手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伞往你那挪挪,别感冒了。」
四手相触,都顿了下。陆知衍的指尖带着雨水的凉,却像是能烫到人心上。
他喉结动了动,低声说:「晚上有场沈念看灯塔的戏,记得穿厚点。」
「嗯。」林砚应着,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开出去时,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陆知衍还站在雨里,手里举着那把伞,像一座沉默的山。
傍晚的戏,是沈念在码头的灯塔下,看着远处归航的船。风很大,吹得她的粗布褂子猎猎作响。她望着灯塔的光,眼神里有迷茫,却更多的是坚定。
这场戏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微表情。林砚站在灯塔下,望着那束穿透暮色的光,忽然想起张阿姨的红糖发糕,想起陆知衍在河滩边说的话,想起自己这些年走过的路。
原来所谓的结果,从来都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像沈念这样,一步一步在泥里水里趟出来的,是像那片河滩的果林,在石头缝里扎根,慢慢熬出来的。
「卡!完美!」导演的声音传来。
林砚转身,看见陆知衍站在灯塔的光晕里,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落在他身上,像给周身镀了层金边。
她忽然笑了,朝着他的方向,轻轻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你看,我好像已经看见花开了。」
风卷着这句话,往远处飘去,像是在回应着什么。远处的灯塔依旧亮着,在暮色里,像颗永不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