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灯塔的光还没熄透，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林砚坐在化妆间里卸着妆，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青，却比来时多了点说不清的亮。苏晚拿着手机刷着，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林砚问。

“你看这个，”苏晚把手机递过来，是个业内影评人的小号，“他说昨晚灯塔那场戏，‘沈念望向光的眼神里，有半生的挣扎，却偏要在挣扎里开出花来’，下面好多人猜是你演的片段。”

林砚笑了笑，没说话。卸妆棉擦过脸颊，带走了沈念的痕迹，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在骨血里轻轻发着芽。

手机又响了，是周姐。“小砚，顾言那边又有动作了。”周姐的声音沉了沉，“他接受了家财经杂志的采访，明里暗里说当年分开是因为女方‘一心想进娱乐圈，急功近利’，还说‘如今她得偿所愿，也算圆满’。”

苏晚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他要不要脸！当年明明是他家里看不上小砚是普通人，逼他分的手，现在倒成了小砚的错？”

林砚捏着卸妆棉的手顿了顿，指甲陷进掌心。她不是不气，只是气过之后只剩荒唐。那时她刚考上电影学院，顾言家里觉得“戏子”登不上台面，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联姻，他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如今倒成了她“急功近利”。

“周姐，”林砚的声音很稳，“把当年他母亲找到我，让我离开他的录音找出来。不用全放，截一小段就行。”

周姐愣了下：“你还留着？”

“嗯，”林砚低头看着卸妆水里漂浮的泡沫，“不是为了报复，是怕哪天自己忘了，当初是怎么被轻贱的。”

挂了电话，化妆间里静悄悄的。苏晚想劝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林砚先开了口，语气轻松了些：“别气了，正好，省得总有人觉得我攀过他什么。”

下午的戏是沈念和码头的老药铺掌柜初次见面。老掌柜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头，看她一个姑娘家在码头摸爬滚打，嘴上刻薄，却总在暗处帮衬。这场戏没什么激烈的冲突，全靠眼神里的试探与松动。

陆知衍坐在监视器后，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站在老掌柜面前，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有防备，却藏不住那点想要求个门路的恳切。老演员故意加了句台词：“姑娘家做这行，太苦了。”

林砚饰演的沈念顿了顿，手在身侧悄悄攥了攥，又慢慢松开，抬头时眼里已没了方才的局促，只淡淡一笑：“苦日子过惯了，倒不觉得苦，怕的是苦完了，还是没出路。”

那一笑里有韧劲，像石缝里钻出来的草，不起眼，却能顶开千斤重的石头。

陆知衍喉结动了动，低声对副导演说：“这条过了。”

收工早，陆知衍让人把林砚叫到了导演组的帐篷。他正对着监视器回看上午的片段，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林砚坐下，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老掌柜给了沈念一小包药材种子，说“码头的土硬，能种活的都是好东西”，沈念接过种子时，指尖微微发颤。

“这里处理得很好，”陆知衍忽然开口，“沈念不是不感动，是太久没人对她好过，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这份好。”

林砚抬眼看他，他的目光还落在屏幕上，侧脸的线条在帐篷顶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是您之前说的，”她轻声道，“沈念的盔甲底下，其实全是伤。”

陆知衍转过头，眼里带着笑意：“看来你听进去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顾言的事，处理得很漂亮。”

林砚知道，他说的是那段录音。刚才周姐发消息说，录音一放出去，网上风向立刻变了，顾言的“深情男二”人设碎得彻底，连带着他公司的股价都跌了点。

“只是不想再被泼脏水了。”林砚说。

陆知衍起身，从旁边的保温桶里倒了杯热姜茶递给她：“晚上有夜戏，先暖暖身子。”姜茶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别让那些人影响了心情，你的戏，比什么都重要。”

林砚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点点头，把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下去，辣意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口。

夜戏拍的是沈念在暴雨里抢救药材时，被工头推倒，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她没喊疼，只是爬起来，拖着伤腿继续扛箱子。导演要求一条过，林砚膝盖上绑着护具，却还是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

结束时已经快凌晨，陆知衍的助理拿着医药箱过来，说是陆导让给的。林砚坐在台阶上，看着苏晚给自己处理伤口，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陆知衍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件军绿色的旧大衣。“刚从道具组借的，”他走过来，把大衣披在她肩上，“夜里风大，披上吧。”

大衣上有淡淡的樟脑味，带着点旧时光的暖。林砚拢了拢衣领，抬头看见他裤脚沾着泥，大概是刚从片场走过来。

“谢谢陆导。”她说。

“叫我知衍吧，”他忽然说，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在片场叫导演，私下里不用那么生分。”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衣角。“知衍。”她轻轻叫了一声，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应了声，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伤口记得每天换药，”他说，“明天的戏不重，能多睡会儿。”

两人并肩站了会儿，谁都没再说话。远处的灯塔还亮着，光透过雨幕洒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他们的脚边打了个旋。

“我先回去了。”林砚打破沉默，把大衣往肩上紧了紧。

“我送你。”陆知衍说。

“不用，苏晚在那边等我。”林砚指了指不远处的保姆车。

陆知衍没再坚持，只是看着她：“路上小心。”

林砚点点头，转身往车边走去。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看见陆知衍还站在原地，军绿色的大衣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见她回头，他朝她挥了挥手。

坐进车里，苏晚看着她肩上的大衣，笑嘻嘻地说：“陆导对你可真好。”

林砚没接话，只是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夜里的风带着水汽吹进来，拂过脸颊，像谁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她望着窗外那道伫立的身影，直到车开远了，再也看不见。

大衣上还留着他的气息，混着樟脑味和淡淡的烟草味，竟让人觉得莫名安心。林砚把脸埋进衣领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有些花开，从来都不是悄无声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