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捧着木匣退入廊下的阴影，如同水滴融入深潭，未惊起半分涟漪。伊莉雅的目光却并未从水面的倒影上移开。那倒影里的少女，眉眼精致得如同古精灵的造物，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冷灰色的眼眸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审慎与冰芒。
她看见水中的自己，也看见倒映其上的、鸢尾庭精心打理的一角天空——湛蓝，高远，毫无阴霾。一如石泉王国表面上的繁荣与稳固。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她的眉心。并非忧虑，而是一种…对完美表象下必然存在的熵增的本能警觉。父亲的教诲早已融入骨血：真正的威胁，从不源于惊涛骇浪，而是滋生於看似无波的静水之下。
这警觉稍纵即逝，快得如同池中鲤鱼摆尾溅起的水花。她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平静。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熟悉，无需回头，她便知道是谁。
“茶会结束了？”塞瑞恩·薇莉安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如同他本人一样，是薇莉安家稳定与力量的化身。他走到女儿身侧，同样望向水池，目光却似乎穿透了水影，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结束了。”伊莉雅的回答同样简洁，她微微侧身，“一群被华服和甜点占据了大部分思考能力的金丝雀。偶尔有几声还算有趣的鸣叫，关乎家族矿山和商路。”
“金丝雀也有金丝雀的用处。”塞瑞恩淡淡道，目光扫过石桌上残留的精致瓷杯，“她们的闲谈，有时比探子的密报更能反映一个家族的浮躁与短视。听到什么值得留意的事了？”
“霍顿家的女儿炫耀其父新得的东方瓷窑，口气之大，仿佛已垄断了东海至石望城的航路。但其对成本和风险的认知，天真得可笑。”伊莉雅的语气里不带褒贬，只是陈述，“恩丽莎女爵家的双胞胎似乎对银铠堡的雷蒙殿下青睐有加，可惜，那位二皇子眼里恐怕只有他的剑和盔甲。”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还有一位新面孔，子爵家的，试图用‘云雀坊’的新绣娘来讨好我。”
塞瑞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微笑的雏形，但最终未能成型。“你吓到她了？”
“我只是告诉她真相。”伊莉雅的目光重新投向水面，语气平淡无波，“追逐流于表面的时尚，是弱者用以填补内在空虚的手段。薇莉安不需要。”
“很好。”塞瑞恩颔首，沉默了片刻。风吹过，带来远处训练场上隐约的兵器交击声和号令声，那是薇莉安家私人卫队每日不辍的操练。
“灰脊矿区送来了一份报告。”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是关于矿脉储量，是关于…老鼠。”
伊莉雅终于完全转过身，正视父亲：“老鼠？”她的语调里染上一丝极淡的疑惑，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值得父亲特意提及的，绝不会是寻常事。
“一种从未见过的黑鼠。”塞瑞恩的目光变得锐利，“体型比寻常山鼠大，性情异常凶猛，咬死了几个矿工。尸体…溃烂的速度异乎寻常。当地的医官无法断定缘由，只能紧急封锁了坑道，上报而来。”
伊莉雅秀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起，但很快舒展。异常，凶猛，溃烂。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然而…
“矿坑深处滋生污秽，出现异变鼠类并非完全不可想象。”她冷静地分析，试图将这件事纳入可理解的范畴，“或许是某种未知的矿毒所致。增派经验丰富的医官和炼金术士前去调查，彻底消杀即可。为防万一，让‘月影’留意近期是否有类似病例在矿区周边城镇出现。”
她的处理方式高效而理智，优先隔离与调查，控制潜在风险。这是薇莉安家一贯的行事准则。
塞瑞恩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那里面有赞许，也有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已经安排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事不必外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尤其丰收节在即。”
“我明白。”伊莉雅颔首。王国的繁荣景象不容许被这等“污秽”小事所破坏，尤其是临近重要庆典之时。
父女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一同望着鸢尾庭静谧的景色。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将一切都涂抹上耀眼的金色，包括伊莉雅那冰冷而完美的侧脸。
她将“黑鼠”事件在脑中过了一遍，贴上“待处理的矿区异常事务”的标签，便暂时将其搁置。她的思绪已经转向了即将到来的宫廷晚宴，转向了父亲刚才提及的、与奥伦索帝国那条新商路的关税谈判细节，转向了如何进一步巩固薇莉安家在圣泉教廷中的影响力。
那些才是她这个层面需要考虑的“大事”。
至于几只死在肮脏矿坑里的老鼠…它们如同池水中刚刚泛起的那丝微小涟漪，很快便在她的心湖中平复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