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泉永恒纪元十五年 · 暮秋
伊莉雅回到那间华美的囚室,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远处隐约的喧嚣。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找到了女官长提及的那个不起眼的油纸小包,里面是散发着清苦气味的淡黄色药粉。
依照指示,她用清水调和药粉,仔细擦拭了全身每一寸肌肤,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可能的污秽,更是今日在那疯狂广场上所沾染的令人作呕的气息。那身华丽的宫装被她脱下,谨慎地用处理过的布巾包裹,塞到了床榻最深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换上一身素净的棉质睡裙,躺倒在冰冷的床榻上。药效开始发作,带来一种真实的、轻微的眩晕和燥热感,完美地模拟出疾病的初兆。她调整呼吸,使之变得略微急促而浅薄,然后闭上了眼睛,将所有凌厉的光芒收敛于眼睑之下,只留下一副脆弱苍白的少女躯壳。
她成了一个等待中的陷阱,一个静默的观察者。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宫内的脚步声时而匆忙,时而沉寂,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紧张。
终于,门外传来了动静。并非王后,而是几名戴着厚布口罩、眼神惶恐的侍女,奉命前来“照料”她。她们动作僵硬地将清淡的食物和清水放在门口,几乎不敢踏入房间,仿佛她已然是一个巨大的传染源。
“小姐…您感觉如何?”一个侍女大着胆子,远远地问了一句,声音发颤。
伊莉雅适时地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微微睁开眼,眼神涣散,声音沙哑:“头…很痛…浑身发冷…”她轻轻咳嗽了几声,恰到好处。
侍女们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退后。“您、您好好休息…我们会禀报王后陛下…”
门再次被关上。伊莉雅重新闭上眼,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恐惧是最好的信使,她的“病况”会以最快的速度,添油加醋地传入王后耳中。
当晚,王后艾尔西娅果然“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探视。
她站在门口,并未踏入,脸上戴着镶嵌有过滤香料的精致银质面罩,华美的袍服一丝不苟,与屋内“病弱”的伊莉雅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目光如同探针,仔细地扫过伊莉雅潮红的脸颊和虚弱的姿态。
“哦,我可怜的孩子。”王后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夸张的悲悯,“定是今日在广场上沾染了不洁!那些该死的贱民…真是委屈你了。”
伊莉雅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无力地跌回枕上,只能发出更加急促的咳嗽声,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很好,这个碍眼的薇莉家继承人,终于被暂时拔除了爪牙,困在了病榻之上。一个病人,是无法兴风作浪的。
“好好休息,亲爱的。”王后的语气愈发“温柔”,“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侍女。愿你早日康复…”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毕竟,丰收节庆典,还需要你呢。”
这句虚伪的关怀背后,是冰冷的威胁和毫不掩饰的控制欲。
伊莉雅艰难地点点头,眼神模糊,仿佛已神志不清。
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确认王后走远,伊莉雅眼中的虚弱和涣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清明。她无声地坐起身,侧耳倾听。
夜深人静时,窗棂上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是那个女官长。她如同幽灵般闪入室内,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小姐,”她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您要的东西。从净布堆外层不易察觉处取来的,已用药物初步处理,但仍请务必小心。”她将油布包放在床头,迅速后退,保持距离。
伊莉雅小心翼翼地用布巾垫着手,拿起那个油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明显被特殊液体浸泡过的、颜色略深的布料碎片,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但令人极其不适的甜腥气,与她最初在城中闻到的气味同源,却更为浓烈精纯。
罪证!
“王后那边有何动静?”伊莉雅低声问。
“陛下…似乎很满意目前的‘进展’。”女官长语带讽刺,“她正忙于弹压今日骚乱的后续影响,并催促教廷扩大‘祈福’范围。另外…”她犹豫了一下,“她似乎派了心腹,在秘密搜集与您家族…尤其是您母亲过往有关的一些卷宗。”
伊莉雅的心微微一沉。王后还在试图挖掘更多的把柄?还是想编织新的阴谋?
“知道了。继续监视,尤其是她与暗月教联系的任何蛛丝马迹。务必小心。”
女官长无声颔首,再次如同影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伊莉雅独自留在昏暗的房间里,指尖隔着布巾,轻轻触碰那几块致命的布料。冰冷的怒火在她胸中无声地燃烧。
王后以为她已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却不知,病帷之后,猎手已然就位,并且,拿到了第一件能够致命的武器。
她将布料重新仔细包好,藏入一个密封的金属匣中。然后,她重新躺下,闭上眼,开始在心中默默规划下一步。装病只是权宜之计,她必须尽快将这些证据送出去,并找到王后与暗月教勾结的更直接的链条。
窗外,石望城的夜空中,似乎隐约飘来了灰烬的气味。
瘟疫正在狂欢,而权力的毒瘤,也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但此刻,在这间冰冷的囚室里,一颗种子已然埋下。它将在沉默中生根发芽,最终破土而出,撕裂这看似坚固的腐朽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