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5日 中雨
矿镐的尖端又一次只刨出了灰褐色的废石。
我盯着岩壁上那道毫无价值的石英脉，手指不自觉地抠进掌心的老茧里。十二次希望，十二次徒劳。我骗来的那张地图，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垂死老矿工的妄想——或者更糟，一场精心设计的嘲弄。
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滑进衣领。我摘下帽子，狠狠砸向岩壁，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幽闭的巷道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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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场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我把辞呈拍在监工桌上时，那个胖男人又一次露出了那种混合着惋惜和困惑的表情。"坎贝尔先生，您是我们这儿最棒的矿工，"他搓着肥厚的手指，"上周您发现的铜矿脉能让整个矿区多开采很久。我愿意再加薪水——"
"不必了。"我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还要嘶哑。
过去一年里，类似的对话重复了多次。他们喜欢我沉默的勤奋，喜欢我能从最贫瘠的岩层里榨出矿石的本事。但每挖完一处标记，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从黑水河谷到灰脊山脉，每个矿主都试图挽留这个能准确指出富矿脉的年轻人，却没人理解我真正在寻找什么。
走廊里几个矿工假装在整理工具，实则竖着耳朵偷听。当我经过时，有人故意把铁锹横在过道上。这些年来，他们的把戏从没变过——往我的水壶里灌煤油，在吊索上做手脚，或是像现在这样，用幼稚的绊脚戏码掩饰他们的嫉妒。
我迈过铁锹时，听见背后传来压低的嗤笑："装清高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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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车摇晃着驶离矿区时，我数了数钱夹里的积蓄。老矿工的地图已经带我走遍了六个州的矿场，每处都待不过三个月。那些老板们的挽留词都差不多——"天才勘探师"、"百年一遇的眼睛"，仿佛多给几个铜板就能让我甘心当他们的寻金猎犬。
我紧了紧衣领，朝地图上最后一个红叉走去。背包里沉甸甸的——这次带了足够炸塌半座山的炸药。
引线是正好燃烧三十秒——足够我跑到安全距离，如果我还打算跑的话。
如果这次再没有收获......
那就让这座该死的矿洞成为我的坟墓。
5月1日 多云 大风
废弃矿洞的入口被荆棘封得严实，砍刀劈下去时惊起一群蝙蝠。巷道比预想的要干燥，岩壁上还留着多年前的支撑架，腐朽的木头上刻着些模糊的记号
岩壁上的凿痕越来越密。这是第七处可疑的断层，依然只有贫瘠的硫化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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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处爆破点选在巷道拐角。
我正蹲在岔道口测量岩层倾角。
"嗒。"
碎石滚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立刻熄灭矿灯，屏住呼吸。
"看看这是谁？"
熟悉的声音让我后颈的汗毛竖起。
三个黑影从坍塌的通风口钻进来。煤油灯照亮了为首者缺了门牙的笑——威尔，半个月前抢走我工钱的那伙人的头目。
"听说你这贱种最近总往废矿跑。"他咧嘴笑，黄牙间咬着半截烟，"找到金子了？"
我慢慢后退，他们哄笑起来。
"还是这么不长记性，"威尔吐掉烟头，"上次的教训没吃够？"
他指的是三个月前，他们把我按在洗矿池里，暴揍我一顿。
我沉默地解下钱袋扔过去。威尔掂了掂分量，突然一拳砸在我腹部："你他妈当我是乞丐？"
剧痛让我跪倒在积水的坑道里。
另一个矿工卡尔把我拽起，油腻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上，我能闻到他身上劣质酒的臭味。下一秒，我的脸就被狠狠按在尖锐的岩壁上。温热的血顺着颧骨流进嘴角，咸腥中带着铁锈味。
"把东西交出来。"他的镐头抵住我的喉结，"听说你在黑市卖了不少好货？"
我盯着他身后。
"说话啊！"镐尖刺破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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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回想起来，那瞬间的决定非常惊险。
我猛地后仰，任由镐头在脖子上拉开一道口子。卡尔踉跄的刹那，我迅速扑向炸药，点燃引线。
"一起下地狱吧。"
火星落在引线上的刹那，世界变成了橙红色。爆炸的轰鸣比想象中来得慢。
然后，世界在橙红色的光芒中碎裂。
气浪把我掀飞到十米外的水洼里。模糊的视野中，有人变成了个尖叫的火球，他的脑袋像烂南瓜似的撞在支撑架上。最讽刺的是威尔，他被炸飞的铁棍钉在了岩壁上。
耳鸣声中，我发现自己在大笑。温热的血从额头的伤口流进眼睛，把整个世界染成红色。坍塌的岩层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淌的水光中闪烁——
黄金。成片的、流淌的黄金，像融化的阳光般在岩缝间蜿蜒。我拖着断腿爬过去，却抓了满手冰冷的矿水。
黑暗降临前，我最后看见的是岩壁，它在我逐渐模糊的视线里，渐渐变成了父亲帽子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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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黄昏的光里擦拭他的帽子。母亲哼着歌搅拌果酱。老汤姆在门口卸木柴，笑着说"今天多换半罐行不？"。
我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地质学》。
没有矿难。没有背叛。没有矿道里窒息般的绝望。
只是个普通的、温暖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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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左脸火辣辣地疼。
月光从坍塌的矿洞缝隙渗进来，照在周围七扭八歪的尸体上。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硫磺、烧焦的皮革、还有新鲜血肉的甜腥味。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的左脸正贴在某块温热的物体上——那是其中某一个人的半截手掌。
岩壁在燃烧。不是比喻，是真的在燃烧。某种含硫矿物被爆炸引燃，蓝绿色的火苗正顺着渗出的矿液流淌。身前的巷道完全塌陷，卡尔的下半身被压在巨石下，他居然还在抽搐。
我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疼痛像迟来的信使，此刻才疯狂地涌入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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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过卡尔身边时，他抓住了我的脚踝。
"救..."他喉咙里涌出的血沫把哀求染成了粉色。
我掰开他的手指，挣扎着爬起来，煤油灯奇迹般地还在工作。
岩壁上，那道裂缝被炸开了更大的口子。在灯光照射下，确实有金色反光——但走近后才发现，只是普通黄铁矿。
我用颤抖的手摸向左脸，触到了翻卷的皮肉。
大笑起来，笑声在矿洞里回荡，混合着血沫喷在岩壁上。
（但当我蹒跚着走向洞口时，靴子踢到了什么东西——一块从未见过的深蓝色矿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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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日 ？？？
高烧中的梦境支离破碎。时而看见父亲在火光中喊叫，时而看见母亲把果酱涂在陌生男人的嘴唇上。最清晰的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医生："左脸...烧伤...眼...受损...需要..."
今天终于能照镜子。绷带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左半边像融化的蜡烛。我摸了摸烧焦的眉毛，突然笑起来——现在我和那些矿工一样丑陋了。
护士说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他们说矿道完全坍塌，说救援队在矿道外找到我，说我在昏迷中一直喊着"黄金"。
没人相信我真的看见过它。
（以下为病历记录节选）
圣心医院 入院记录
姓名：诺顿·坎贝尔
伤情：左侧面部及手臂三度烧伤，右肺穿刺伤，胫骨骨折
特殊备注：患者持续呓语"黄金"，建议心理评估
（矿场主联名信片段）
"...坎贝尔先生是近五年最出色的勘探员...十三处矿场均...其执着、勤奋..."
（警方调查报告最后一行）
结案备注： 现场硝酸甘油残留量与申报采矿用量严重不符，疑为自制爆炸物。幸存者证词不可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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