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底下的铁盒硌得云眠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周小雨看综艺节目的笑声，还有继父偶尔的咳嗽声。母亲应该在洗澡——水管传来遥远的、沉闷的震动。这是她们搬来槐海市的第七天，云眠依然会在半夜醒来，盯着天花板上陌生的裂纹发呆。

铁盒里的贝壳边缘抵着她的掌心。她轻轻把它抽出来，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这枚粉色贝壳成了她在这座城市唯一的秘密。

良久，客厅里的争吵声突然大了起来。

“……才十六岁，不上学能干什么？”继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老房子的隔挡实在太差。

“眠眠自己不想读。”母亲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再说，职高的学费……”

“那也不能天天在家闲着！”

云眠攥紧了手，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早就料到会这样——自从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就成了那个“多余的人”。初中毕业那天，班主任把升学表格递给她，她只是摇摇头，说：“不用了，老师。”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白天路过便利店门口时，她在布告栏上撕下来的：

【急聘】好邻便利店招聘夜班收银员

工作时间：22:00-6:00

薪资面议要求：细心、能熬夜

传单背面印着模糊的地图，正是楼下那家小卖部。云眠想起老人镜片后温和的眼睛，还有那盒晒干的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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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母亲在煎蛋的香气中叫醒她。

“你叔叔托人问了超市理货员的工作。”母亲把煎糊边的蛋拨到她碗里，“一个月两千四，白天班。”

云眠盯着蛋清边缘焦黑的部分：“我想去便利店。”

“哪个便利店？”

“楼下那家，夜班。”

母亲的手停顿了一下。

“夜班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

“白天要帮小雨补习数学。”云眠平静地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您昨天答应过她的。”

这是实话。继父的女儿周小雨正在读初二，数学差得一塌糊涂。昨晚饭桌上，继父“随口”提了句“听说云眠数学不错”，母亲立刻接话说可以让云眠帮忙辅导。

母亲沉默地擦着灶台。她知道云眠在想什么——夜班工资会比白班高，而家里确实需要钱。

“先去问问吧。”母亲最终叹了口气，“要是店主不肯要未成年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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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邻便利店的玻璃门被太阳晒得发烫。

推门时风铃叮咚一响，云眠看见老人正在整理香烟柜台。她今天穿了件纱制的蓝衫，听见声音头也不抬：“随便看，冰柜第二层有新品……”

“您好。”云眠的声音比风铃声还轻，“我来应聘夜班收银员。”

老人猛地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她上下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女孩——洗到变形的T恤，过长的牛仔裤脚，以及紧紧攥着传单的、指节发白的手。

“多大了？”

“十……十八。”云眠生平第一次谎报年龄，耳根烧得通红。

老人笑了。她取下眼镜擦了擦：“你叫云眠，住202。我记得你。”

云眠僵在原地。她没想到老人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上周她只来过一次，买衣架那次。

“我这里夜班要算账、理货、处理临期食品。”老人从柜台下拿出登记本，“还要防小偷和醉汉——上个月玻璃门就被砸过一次。”

云眠的指甲陷进掌心。她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机会像潮水，退的时候要拼命追。

“我会记账。”她迅速说，“我念过书，临期食品可以按保质期分三类处理，我观察过您这里的标价规律……”

老人挑起眉毛。

“我不怕醉汉。”云眠声音越来越小，“我爸……以前也喝酒。”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某种沉默的协议。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试用期一周，每天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时薪十二块。能接受就填表。”

云眠接过笔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表格上需要填身份证号，她咬着笔帽犹豫了。

“先用这个吧。”老人推过来一张临时工作证，眼底闪过丝意味不明。

原来她早就知道。云眠眼眶发热，低头飞快填表。填到紧急联系人时，她顿了一下，写下母亲的手机号。

“今晚十一点来培训。”老人收起表格，突然从柜台下面摸出那盆奄奄一息的多肉，“顺便每天给它晒两小时太阳，浇五滴水。”

多肉的叶片像小动物的耳朵，蔫蔫地耷拉着。云眠小心地捧着它，听见老人又说：

“对了，我姓程。以后夜班遇到麻烦，就打内线电话‘03’——我住三楼。”

云眠点点头，正要道谢，风铃又响了。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高个子男人走进来，带进一股咸涩的海风。他看都没看收银台，径直走向冰柜拿了瓶矿泉水。

“阿郁，今天这么早？”老人喊了一声。

男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把水放在柜台上。云眠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薄荷混着某种药膏的苦涩。

“新来的夜班。”老人朝云眠努努嘴，“以后你买糖找她。”

男人这才抬头。帽檐下是一双疲惫而锐利的眼睛，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他扫了云眠一眼，目光在她手里的多肉上停留半秒，然后掏出手机付款。

扫码时云眠看见他的左手腕——那里缠着一圈绷带。

“走了，奶奶。”男人拿起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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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一点，云眠站在便利店更衣室里，把工作服名牌别在胸口。塑料牌上印着她的名字和职位——收银员云眠。

老人教她使用收银机时，她注意到柜台角落里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夜班检查表。

1. 检查监控是否开启

2. 报废食品标记日期

3. 紧急情况拨打03

第四条被人用红笔划掉了，但还能辨认出“注意穿黑衣服的常客”几个字。

窗外，槐海市的夜潮正缓缓涨起。云眠把多肉放在收银台角落，它的一片叶子在荧光灯下微微发亮，像海上遥远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