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囧途

顾若洋站在自家公寓楼下，清晨微凉的空气丝毫没能冷却他耳根持续攀升的热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深灰色的高定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口，锃亮的牛津鞋，这身行头足以出席任何一场国际商务会议。可现在，他要去的地方，是小区门口那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便利店。目标物品：卫生巾。

　　浴室门缝里程若笛那双写满羞窘和哀求的水眸还在他脑中晃荡。他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悲壮感，迈开了脚步。玻璃感应门“叮咚”一声滑开，冷气混合着关东煮和面包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只有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在冰柜前挑选酸奶，一个值班店员在收银台后打着哈欠。

　　顾若洋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日用百货区。目标明确，脚步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

　　然而，当那片粉红、淡紫、天蓝交织的货架真正映入眼帘时，顾若洋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琳琅满目，种类繁多得令人眼晕！长的、短的、带翅膀的、不带翅膀的、棉柔的、网面的、超薄的、加厚的……包装上印着各种他看不懂的术语：“瞬吸蓝芯”、“极薄0.1cm”、“安心裤”、“液体技术”……花花绿绿的品牌和型号，像一片无声的战场，瞬间将这位在商海沉浮中游刃有余的总裁彻底淹没。

　　他僵在原地，像个误入迷宫的孩子，高大的身影在货架前显得格外突兀。平时在会议室里能精准捕捉PPT上小数点后两位数字的锐利目光，此刻却在这些包装说明上艰难地扫视着，试图找出程若笛平时用的那个牌子。该死！他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个细节！印象里只见过她抽屉里放着几个粉色包装的东西。

　　“日用……夜用……280mm……290mm……护垫……”顾若洋无声地默念着包装上的关键词，眉头越锁越紧。长度单位？流量大小？这简直比分析复杂的财务报表还要让人头疼！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拿出手机给程若笛发个信息求助，指尖刚碰到屏幕，又猛地顿住——不行！这太丢人了！而且她现在肯定还在浴室里羞愤欲绝地等着“救援物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若洋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在货架前徘徊不定。他拿起一包粉色的，看看，放下；又拿起一包紫色带蕾丝边的，觉得过于花哨，也放下；再拿起一包印着“超长夜用”字样的，厚度让他咋舌……额角的汗似乎都要渗出来了。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片粉色海洋逼疯时，一个热情洋溢、带着职业化亲切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先生您好！需要帮忙吗？是在给女朋友挑选卫生用品吧？”

　　顾若洋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一位穿着便利店绿色围裙、笑容灿烂的中年女店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理货的篮子，眼神里充满了“乐于助人”的光芒。

　　顾若洋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一下直冲头顶，耳根烫得能烙饼。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平时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伶牙俐齿此刻彻底报废，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嗯。是……给我太太。”

　　“哎呀！给太太买呀！真是个体贴的好先生！”女店员眼睛一亮，声音更热情了八度，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她几步上前，熟稔地指点江山，“太太平时用什么牌子？喜欢棉柔的还是网面的？日用还是夜用？流量大不大？有没有特别喜欢的香型或者长度？”

　　一连串专业而私密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砸得顾若洋晕头转向。牌子？香型？流量？他……一概不知！他只觉得脸颊的肌肉都在抽搐，只能含糊地应付：“就……普通的……舒服的就行……”

　　“哦！那您太太肯定喜欢棉柔表层的，亲肤透气！”女店员立刻化身专家，从货架上精准地抽出两包不同品牌的日用款，“这两款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ABC这款，带清凉因子，夏天用特别舒服！七度空间这款，主打超薄贴身，活动方便！您太太平时是喜欢清爽一点还是更注重舒适度？”

　　清凉因子？顾若洋看着那包包装上印着大大“凉”字的卫生巾，想象了一下程若笛用上的反应……他果断地指向了另一包：“就……这个吧。七度空间。”至少听起来正常点。

　　“好的好的！日用选好了，夜用也得备着！”女店员动作麻利，又迅速从高处抽出一包印着“超熟睡290”字样的夜用加长款，包装上赫然画着一个安睡的小人，“这款夜用加长加宽，防侧漏效果特别好！量大也不怕！晚上睡觉绝对安心！”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把几包卫生巾塞进顾若洋怀里，粉紫色的包装瞬间占据了他整个视野。

　　顾若洋僵硬地抱着那几包卫生巾，感觉怀里抱的不是日用品，而是几枚随时会引爆的粉色炸弹。他只想赶紧结账逃离这个“刑场”，含糊地点头：“好……就这些吧。”

　　“等等先生！”女店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弯腰从货架最底层拿出一个更大、包装更花哨的盒子，“这个‘安心裤’也拿一盒吧！像小内裤一样穿脱，晚上睡觉或者量大的时候用，特别省心！很多太太都喜欢！”

　　安心裤？小内裤？顾若洋看着那个画着可爱卡通裤子的盒子，只觉得眼前发黑。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好。”

　　“还有这个！”女店员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盒独立包装的暖宝宝贴，“特殊时期，小腹保暖很重要！这个贴在内衣外面，暖乎乎的，能缓解不适！您太太肯定会觉得您超贴心！”

　　暖宝宝……顾若洋已经麻木了，机械地接过那盒暖宝宝。

　　“对了对了！红糖姜茶要不要带一盒？暖宫驱寒的！冲一杯热热的喝下去，浑身都舒服！”

　　红糖姜茶……顾若洋闭了闭眼，认命地伸手接过。

　　当顾若洋终于抱着一座小山似的“战利品”——各种型号的卫生巾、一盒安心裤、一盒暖宝宝、一盒红糖姜茶——走向收银台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聚光灯下游行。那两个原本在挑酸奶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结完账，正站在门口，捂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和他怀里那堆显眼的粉色包装，小声地交头接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和……羡慕？

　　收银员小哥显然也被这“壮观”的采购量惊了一下，抬头多看了顾若洋两眼，眼神里充满了“兄弟，我懂你”的复杂同情。

　　“滴、滴、滴……”扫码枪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响亮。顾若洋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支付，只想立刻消失。

　　“先生，一共是XXX元。需要大袋子吗？这些东西有点多。”收银员小哥忍着笑问。

　　“嗯。”顾若洋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塑料袋被撑开，店员小哥动作麻利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敬意，将那一堆粉色、紫色的“战略物资”悉数装了进去。那个印着大大“安心裤”字样的盒子，赫然放在最上面，卡通小内裤的图案清晰可见。

　　顾若洋拎起那个沉甸甸、鼓囊囊、色彩鲜艳到扎眼的购物袋，塑料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总裁的尊严，目不斜视地走向门口。玻璃门再次“叮咚”滑开，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收银员小哥、门口那两个女学生，甚至可能还有路上零星行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和他手中那个无比醒目的粉色袋子上。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那个袋子，仿佛有千斤重，里面装的不仅是卫生用品，更是他顾若洋二十八年人生里，最浓墨重彩、最难以言喻的一次……社死体验。

　　回到公寓楼下，电梯平稳上升。顾若洋看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西装革履，表情僵硬，手里却拎着一个与形象格格不入的、装满了女性私密用品的粉色大袋子。这画面……荒诞又真实。

　　他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浴室的门依旧紧闭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顾若洋将那个沉甸甸的袋子轻轻放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动作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疲惫和解脱。他屈起手指，在磨砂玻璃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无奈：

　　“老婆，东西买回来了。都在门口袋子里。”他顿了顿，想起便利店员那热情洋溢的介绍，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纵容，“……各种型号，还有……店员推荐的暖宝宝和红糖，你自己挑吧。”

　　说完，他转身，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需要冷静，需要空间，需要平复一下这兵荒马乱、跌宕起伏、从旖旎云端跌入粉色囧途的……魔幻早晨。

　　浴室里，水声停了。

　　片刻的寂静后，浴室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只纤细白皙、还带着水汽的手飞快地伸出来，精准地抓住了那个粉色大袋子的提手，嗖地一下将它拖了进去。

　　门又迅速关紧。

　　几秒钟后，隔着门板，传来程若笛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了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短促的抽气声。

　　“嘶——！”

　　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对他竟然真的买回来的震惊，对袋子里那“各种型号”以及“安心裤”的羞窘，对暖宝宝和红糖的意外，以及……或许，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笨拙地放在心上的暖意？

　　顾若洋站在厨房的水槽前，听着那声清晰的抽气，水流冲刷着手背。他闭上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弧度。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总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