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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日子依旧在故纸堆中缓慢流淌，但谢渡沧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洪州”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持续漾开涟漪。
他更加专注地筛选着卷宗，寻找着任何可能与“手法类同”四字相关的记录，同时，也愈发留意寺内的人事往来，尤其是那些能接触到核心案卷、或负责外勤查案的官员。
机会，往往在不经意间降临。
这日清晨，寺丞周大人步履匆匆地走进偏厅，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新的卷宗。他环视一圈，目光在几个老吏身上掠过，最后竟落在了谢渡沧身上。
“谢评事，”周大人声音沉肃，“西市‘瀚云斋’书铺发生命案，店主陈望被杀，现场有些……蹊跷。京兆府初步勘验后，因涉及一些前朝孤本残卷，恐与文物私贩有关，按例将案卷移交我寺复核。你随我去现场看看，记录详情。”
几名老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化作事不关己的淡漠。这种跑腿记录的杂事，通常确实会落在新人头上。
谢渡沧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立刻起身恭谨应道：“是，周大人。”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参与案件调查，虽只是随行记录，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离开这间堆满陈旧气息的偏厅，接触真实的案件，观察大理寺的办案流程，更重要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
瀚云斋位于西市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铺面不大，此刻已被京兆府的差役封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店主陈望倒在书架之间，身下是一滩已然凝固的暗红血液。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身着文士衫，面容扭曲，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柄样式普通的匕首。现场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几个书架倾倒，书籍散落一地。
京兆府的仵作初步验尸，断定死亡时间约在昨日亥时到子时之间，死因是匕首刺穿心肺，一击毙命。
“周大人，”京兆府负责此案的捕头上前禀报，“初步判断是劫杀。店内一些值钱的砚台、墨锭不见了，但……有些奇怪。”捕头指了指那些散落的书籍，“若是为财，这些前朝孤本、珍版书籍价值不菲，贼人却似乎只胡乱翻检，并未特意搜掠。而且……”
捕头顿了顿，面露疑惑：“店内钱财损失不大，柜上还留着几贯散钱。”
周大人仔细查看着现场，目光扫过尸体、匕首、散落的书籍，最后落在死者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他示意谢渡沧：“记下，死者右手紧握，或有异物。”
谢渡沧一边在随身携带的纸簿上记录，一边仔细观察。
他注意到，散落的书籍中，多为经史子集，但靠近尸体的一小片区域，却有几本散开的、看似不起眼的山水游记和地方志。
此外，倾倒的书架旁，有一小片地面相对干净，似乎原本放着什么东西被取走了。
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避开血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散落的游记和地方志。
书页上有清晰的指痕，甚至有几页被粗暴地撕扯过，留下了残破的边缘。
“周大人，”谢渡沧抬起头，声音平静，“可否请仵作再仔细查验死者指甲缝隙？尤其是右手。”
周大人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仵作上前，小心翼翼掰开死者紧握的右手，果然在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极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墨绿色碎屑，并非店内常见的墨锭颜色。
“这是……”仵作有些迟疑。
谢渡沧目光扫过店内陈设，最后落在柜台后方一个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的小木盒上。
木盒内衬是普通的蓝色绸布，但边缘隐约可见一点残留的墨绿色粉末，与死者指甲中的碎屑颜色极为相似。
“大人，”谢渡沧指向那个木盒，“此盒原先所盛之物，或许并非普通墨锭或文具。贼人目标明确，取走了此物，并在翻找过程中，与店主发生搏斗，导致这些游记志书被重点翻检甚至撕毁。”
他顿了顿，指向那片相对干净的地面，“那里原先放置的东西，可能也与贼人目标相关。”
周大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重新审视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新人：“说下去。”
“死者指甲中的碎屑，与盒内残留粉末颜色一致，说明他临死前曾接触过贼人目标之物，或与之搏斗时从贼人身上抓下。而贼人重点翻检这些游记志书，或许并非为了书本身的价值，而是怀疑书中夹藏了什么东西，或者……书中记载了与那‘目标之物’相关的信息。”
谢渡沧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此案，恐非简单劫财。更像是……寻找某件特定之物灭口。那丢失的墨绿色物品，是关键。”
捕头和仵作闻言，都露出了恍然和钦佩的神色。他们只注意到了钱财的损失和现场的混乱，却忽略了这些细微的指向性痕迹。
周大人深深看了谢渡沧一眼，吩咐道：“仔细搜查店内所有角落，重点查找有无夹层、暗格。询问周边邻里，昨日可曾见过可疑人物，或听到异常声响。将死者指甲中的碎屑和盒内粉末带回寺内，找懂行的人辨认。”
吩咐完毕，他转向谢渡沧，语气缓和了些许：“观察入微，推断合理。回寺后，将你的分析详细补充进案录。”
“是，大人。”谢渡沧躬身应道。
离开瀚云斋时，夕阳已西斜。谢渡沧跟在周大人身后，心情并不轻松。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命案现场，那浓郁的血色和死者不甘的眼神，与记忆中谢家的惨状隐隐重叠。
但他更清楚，他抓住了这次机会，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这小小的一步，或许能为他将来接触更核心、更隐秘的卷宗，打开一扇门。
而那个墨绿色的、让店主丧命的未知之物，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它会与那幅《江山雪霁图》，与那笼罩在谢家冤魂之上的巨大阴影，有着某种联系吗？
线索，似乎正在从泛黄的故纸堆里，悄然蔓延到现实，带着血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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