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烬

暴雨如注，沈昭华指尖划过嫁妆清单的苏绣镶边，沉水香那栏的朱批"已验"字样晕些许。烛火在暴雨夜显得格外飘摇，将她的影子投在满墙红漆嫁妆箱上，像只蓄势待发的猛禽。她突然将清单凑近烛火，金线在绢面上投下蛛网般的影——那个"验"字最后一捺，墨色比前面浅淡三分。

"娘娘，子时三刻了。"大宫女青霜捧着铜盆进来，热水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半边脸。

沈昭华用指甲轻轻刮过清单边缘，绢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尚宫局送来的对牌呢？"

青霜放下铜盆时，盆底与檀木案几相触的闷响被雷声吞没。她从袖中取出象牙对牌，牌角缠着的红绳已经褪色。"张嬷嬷说，对牌上月就交到御前了。"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沈昭华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她翻动清单的手突然顿住，染着凤仙汁的指甲停在沉水香数量栏——那里本该盖着沈府私印的位置，现在只剩半个模糊的印痕。

殿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沈昭华反手将清单塞进袖中。铜盆里的热水还在晃动，映出她瞬间舒展的眉目。殿外木踩碎雨洼的越来越近，沈昭华指尖一抖，绢纸擦过袖口金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铜盆水面晃动的波纹突然，倒映出唇角恰到好温婉。青霜正要转身查看动静，却见自家娘娘已经端起茶盏染着凤仙花的在青瓷上叩出三声轻响。

"娘娘恕罪！"小宫女跌在门槛上，发间插着的红绒花沾了雨水，"御药房来人说...说您要的当归膏..."

沈昭华端起茶，看着水面茶叶打旋。"本宫何时要过当归膏？"

茶盖与杯沿相碰的脆响中，小宫女突然噤声。青霜快步上前，挡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怕是下面人听岔了，奴婢这就去..."

"。"沈昭华放下茶盏，釉下彩的缠枝莲纹在她掌心留下浅痕，"既是御药房的人，带进来问问。"

雷声滚过屋檐时，一个瘦高太监踏着水渍进来。他蓑衣下露出靛蓝袍角，腰间悬着的鎏金令牌随步伐晃动——那是御前行走才有的出入凭证。

沈昭华的目光在那令牌上停留片刻，突然碰翻烛台。火舌窜上案几账册的刹那，太监箭步上前，袖口扫过燃烧的纸页，银灰色碎屑从袖管飘落。

"娘娘当心！"青霜扑来护住她，却见沈昭华反手扣住太监手腕。太监腕骨突出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像捏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

暴雨拍打窗棂的声响变得极远。沈昭华盯着太监袖口沾的香灰——那是沉水香燃烧后特有的青灰色，混着些暗红粉末。

"陛下口谕..."太监压低的声音被雷声截断，他另一只手摸向怀中。

沈昭华突然发力扯开他衣襟，药包暗层里散落的金疮药粉簌簌落在青砖上。染血的绷带从层层油纸中滑出，在积水里晕开淡红沈昭华指尖沾了绷带上的血渍，在烛光下捻了捻。"御前的金疮药，掺了沉水香灰。"她突然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划过太监惨白的脸，"本宫倒不知，陛下何时添了自残的癖好？"

太监喉结滚动，袖中暗器滑出半寸。青霜银簪已经抵住他后颈，簪尖刺破油皮渗出血珠。

"娘娘明鉴！"太监膝盖砸在青砖上，水花溅湿沈昭华的裙角，"是...是冷宫走水，陛下为救..."

雷声然炸响，檐下铜铃疯狂摇晃。沈昭华突然扯开他领口，锁骨处新鲜的咬痕还在渗血——那分明是女子齿印。

铜盆里的热水终于凉透，水面倒映着她骤然冰冷的眼睛。"青霜，"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去请陛下看看，他的狗是怎么把戏台搭到本宫榻前的。"沈昭华指尖的血珠在烛火下泛着暗光，她突然用染红的指甲挑起太监下巴。"这咬痕倒是新鲜，"她声音轻得像在讨论今夜的雨势，"冷宫那位不是病得连药碗都端不稳么？"太监的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咕"的一声响。

青霜的银簪又往前送了半寸，血线顺着太监的衣领蜿蜒而下。殿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混着雨打芭蕉的动静，衬得殿内死一般寂静。

"娘娘！"太监突然抓住她裙摆，鎏金令牌"当啷"掉在地上，"是贤妃娘娘养的狸奴发了性..."沈昭华一脚踩住令牌，绣鞋上的东珠正压在"御前"二字上。她弯腰时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太监鼻尖："本宫记得，贤妃的猫上月就淹死在太液池了？"

铜盆水面突然"啪"地溅起水花，原是檐角漏下的雨水砸了进去。沈昭华看着水中扭曲的倒影，忽然用脚尖挑起那截染血的绷带："青霜，去太医院取些砒霜来——既然要唱戏，本宫给诸位添个新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