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废墟里的风突然停了,连虫鸣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景渊那件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色龙袍,在惨白月光下像块刚剥下来的人皮,贴在他身上说不出的诡异。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焦黑的木块发出"咔吱"一声脆响,惊得沈昭华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王德全带着禁军齐刷刷跪了一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沈昭华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半块烧黑的玉佩,指节已经泛白。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伸到萧景渊脚边。
"皇后深夜闯禁地,还敢直呼朕的名讳?"萧景渊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沈昭华知道,这正是他最动杀心的时候。她在宫里住了三年,早就摸清了这位帝王的脾性——越是平静,底下的暗流就越汹涌。
沈昭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把梅花佩举到眼前,玉佩上烧焦的纹路像道狰狞的伤疤。"皇上是来看清婉的?还是来确认,当年那场大火有没有烧干净?"
萧景渊的瞳孔猛地一缩,月光在他眼白上划出冷光。"放肆!"他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在废墟里撞出回声,惊得远处又飞起几只乌鸦,"白清婉冲撞宫规,自焚谢罪,何来大火之说?沈昭华,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朕不念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沈昭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声里裹着泪,"皇上也知道有夫妻情分?当年要不是看在沈家手握重兵,您会让我这个武将之女入主中宫?"
这话像是狠狠刺中了萧景渊的痛处,他突然上前一步,右手死死掐住沈昭华的下巴。他的指节冰冷,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沈昭华,你以为朕不敢动你?"龙涎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进沈昭华鼻腔,那是帝王身上特有的味道,陌生又熟悉。
沈昭华没躲,反而迎着他的目光往上凑。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影子,那个披头散发、眼神疯狂的女人。"皇上当然敢。"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轻得像耳语,"就像您当年敢杀了先太子,敢放火烧死清婉一样,还有什么是您不敢的?"
萧景渊的脸彻底沉了下来,掐着她下巴的手又加重了几分。沈昭华疼得眼角冒泪,却倔强地不肯示弱。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不是怕,是愤怒。
"是她自己找死!"萧景渊突然低吼出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野兽终于爆发,"她发现了账本,知道朕是怎么逼死先太子的,还跑到太庙里哭着说要告诉先皇!朕给过她机会,赐她白绫让她体面地去,是她自己把火折子扔进了油桶!"
这话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昭华心口。她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萧景渊松开手,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焦黑的柱子上,溅起一片火星。
"账本...什么账本?"沈昭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血沫子从嘴角渗出来,混着眼泪往下淌。她突然想起三年前清婉给她写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夹着半片残缺的账页,当时她只当是寻常账目,现在想来,那上面的数字后面都跟着血啊!
萧景渊背过身去,龙袍下摆扫过地上的灰烬,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都过去了。"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沈昭华,你是个聪明女人。该忘的就忘了,继续做你的皇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享用不尽?"沈昭华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突然抓起旁边一根烧黑的木棍,朝着萧景渊狠狠砸过去。木棍在他脚边寸许处停下,断成两截。"我沈家世代忠良,我父亲镇守边疆二十年,身上伤疤比你吃的饭都多!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把我当个摆设,把清婉烧成灰烬?"
萧景渊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吓人。"摆设?"他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地面都仿佛在震动,"沈昭华,你以为这皇后之位是谁都能坐的?三年前若不是你沈家倒向朕,那帮老顽固能那么快臣服?你父亲虽是忠臣,可在先太子和朕之间,他选对了人!"
这话像把淬了毒的匕首,顺着沈昭华的耳朵钻进心里,疼得她几乎窒息。是啊,选对了人。他们都以为选对了人,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没用了就随手扔掉。
沈昭华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从发髻里扯出那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那是沈家的传家宝,父亲送给她时还说,要让她交给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月光下,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值得托付一生..."沈昭华喃喃自语,突然猛地攥紧拳头。"咔嚓"一声脆响,玉佩裂开一道细纹,顺着指缝蔓延开来。
萧景渊看着她的动作,瞳孔骤然收缩:"你疯了!"
"疯?"沈昭华慢慢摊开手,碎裂的玉佩像块没用的石头,从她掌心滑落,掉进脚下的血污里,"从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该疯了。"她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萧景渊,我沈昭华对天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这凤位,这皇宫,还有你的命,我都要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灰烬,迷得人睁不开眼。萧景渊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女人,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风停的时候,沈昭华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碎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王德全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臣妾知错。"沈昭华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深夜扰了皇上休息,还请皇上降罪。"
萧景渊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刚才还像头母狮一样的女人会突然服软。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她,想从那张低下去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可除了乌黑的头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什么都看不见。
"起来吧。"萧景渊最终还是松了口,转身往废墟外走去,"夜深露重,回宫。"
沈昭华慢慢站起来,膝盖传来钻心的疼,可这点疼跟心里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跟在萧景渊身后,一步一步踩在他的影子上,像头潜伏在暗处的狼,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断猎物的脖子。
经过那根烧焦的柱子时,沈昭华突然脚下一崴,顺势蹲了下去。"哎呀"一声轻呼,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脚踝。
"废物!"萧景渊不耐烦地回头,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隐在阴影里。
沈昭华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快速捡起脚边一块沾满血污的东西,塞进水袖里。做完这一切,她才扶着柱子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身后,王德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滩暗红色的血迹,突然打了个寒颤。夜风卷着焦糊味吹来,他觉得这冷宫就像口巨大的棺材,而他们这些人,早晚都得埋在这里面。
走出冷宫大门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更夫敲着梆子从远处走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沈昭华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她悄悄握紧了藏在水袖里的东西——那半块染血的梅花佩。尖锐的边缘深深扎进掌心,疼得她心里一阵清明。
萧景渊,你等着。这宫里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沈昭华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前面的萧景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住脚步。
"你在笑什么?"他回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
沈昭华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温顺的笑容,就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那样。"臣妾在想,能陪皇上看这日出让人安心。"她往前走了两步,自然地挽住萧景渊的胳膊,指尖轻轻划过他龙袍上冰凉的刺绣,"往后余生,臣妾定会好好辅佐皇上,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萧景渊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清澈如水,看不到一丝杂质。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看着平和,底下却藏着能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阳光从宫墙后面爬上来,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却怎么也暖不了那两颗早已冰冷的心。
沈昭华走在萧景渊身边,一步一步踩着金砖铺成的甬道。她能感觉到掌心的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流,染红了洁白的衣袖,可她一点也不在意。这点血,跟清婉流的比起来,跟沈家未来可能流的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巍峨的宫殿。飞檐上的神兽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像极了萧景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