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檐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敲出《雨霖铃》的节奏。
任祁夏望着铜镜中湿漉漉的眉峰,用黛粉将眉尾又描长半寸。
镜面忽然映出舱门外徘徊的月白色衣角,谢明渊温润的声音混着茶香传来:"任公子,庆功宴要开席了。"
最近几天,船只终于驶向了安全地带,只要没有什么意外,就不会再出现前几天那样的风浪了。
因而,船上的人商量准备举办一个宴会来感谢任祁夏,同时也来庆祝他们自己躲避了一场风险。
宴厅中央的紫檀木桌上,水晶脍泛着琥珀光泽。
当任祁夏踏入船舱时,十二盏琉璃灯霎时映亮她鸦青发带上缀着的珍珠——那是谢明渊方才硬塞给她的,说是能衬得人"如松间落雪"。
"任公子这身云纹绉纱袍,倒像从顾恺之画里走出来的。"斜刺里伸来一柄泥金折扇,执扇人玉冠下的眉眼比女子还精致三分。
任祁夏嗅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杜若香,忽见那人喉间光洁如新雪,顿时瞳孔微缩。
沈公子的扇骨轻敲她腕间量角器:"好精巧的罗盘,莫非公子还会观星象"他故意将"公子"二字咬得婉转,眼波流转间,任祁夏瞥见他耳垂上未擦净的胭脂痣
……
琉璃盏中的琥珀光映着任祁夏发白的指节,第九位敬酒者端着青瓷酒盅凑近时,她借着举袖掩唇的动作,将梅子酒倾在早备好的素帕上。
丝绢晕开深色酒渍,像极了那年雨前龙井在爷爷青花瓷盏里洇开的模样。
"任公子海量。"谢明渊笑着将空酒壶搁在缠枝莲纹冰鉴上,却未察觉她藏在案下的手正死死掐着量角器。
铜器边缘刺进掌心的疼痛,勉强抵住翻涌的酒气。
舱门忽被夜风撞开,沈公子执着的泥金扇堪堪停在任祁夏鬓边。
他月白锦袍上沾着星子般的槐花,玉冠却歪斜着露出半缕鸦青发丝:"诸位且饶了任兄罢,没见这建盏都要捏碎了?"
子时的更鼓穿透雨幕时,任祁夏摸索着推开舱门。
方才强压下的酒意此刻化作指尖颤意,竟三次未能解开衣带铜扣。
菱花镜中映出她泛红眼尾,像极了幼时偷喝爷爷普洱醉倒茶房的模样。
"任姑娘。"
轻佻尾音惊落她发间玉簪,沈公子斜倚门框的身影被廊灯拉得老长。
他指尖转着个鎏金酒觞,分明饮得比谁都多,步履却稳如松柏:"这缠胸布要斜三寸才显肩宽,缠得太紧当心闭了气。"
任祁夏倒退半步撞翻妆奁,羊角梳与铜黛粉滚落满地。
沈公子却俯身拾起她掉落的束发绸带,就着烛火细细端详:"苏州彩锦坊的冰蚕丝,这般奢遮的料子..."
她突然扯松自己衣襟,露出锁骨下缠绕的素麻布,"哪像我这粗布,磨得皮都破了。"
…………
窗外运河倒映着零碎月光,沈小姐指尖蘸着冷茶,在案几上画起江南地图。
"虎丘茶市逢五开市,但真要寻好茶,得往东山陆巷找穿葛布的老茶农。"
水痕漫过青砖缝隙,她忽然按住任祁夏欲收地图的手,"女子独行记得在鞋底藏片柳叶刀——姑苏青石板路夹缝里,多的是吃人的钉。"
五更梆子响时,沈小姐正演示第三十六种男子发髻梳法。
任祁夏望着镜中被他揉乱的发,忽见窗外掠过玄色衣角。
沈小姐却将玉簪斜插进她发间,声音轻得像叹息:"同为女子,我懂得你的艰辛。虽然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帮不了你什么,但这么多天的相处,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目标。苟富贵莫相忘,下了船,可不要把我忘了”
任祁夏低头沉思。
“你有去处吗?”
“没有。”虽然有些疑惑,任祁夏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还是回答了。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但是我弟却不服,总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但是多次的失败让他的脾气变得逐渐暴虐,也染上了赌博,把家里面的钱全都输完了。而我父母准备把我嫁给当地的一个老爷当妾,我家里面逃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来江南呢?而且对江南那么熟悉?”
“我自小便在江南长大只是后来举家迁徙。”
“那你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有个照应!”任夏说过这句话并不是头脑发热,也不是因为她的悲惨经历,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她如果真的想在这个地方安身立命,靠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行的,总要有个帮手,不是吗?
沈小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姑娘以后,便换我强大吧。”
本来正伤感的,任祁夏听到"强大"这个名字,憋不住的噗嗤了一下。
“啊”
“不可以吗?家里面的人都叫我弱弱,但是我想变成强强。”此刻沈强大的眼中,带着清澈的愚蠢。
“可以,叫什么都可以。但我就这个名字有点太强大了,要不我们叫——”
“叫不弱”任祁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不弱的一句话止住了。
“好……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