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乾元殿内香烟缭绕，铜鹤香炉里新换的檀香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陈砚被侍卫架着跪倒在丹墀上，发鬓凌乱，额角沾着几片枯草。他抬眸望去，正看见苏明远站在文官队首，手中捏着一卷泛黄的账册，正躬身禀奏："陛下，这是侯府私通西疆的商队账册。陈砚这厮身为赘婿，三年来借掌家之便，暗中调粮资敌..."
"住口！"陈砚猛地挣开侍卫钳制，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袖中算筹应声滑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磕出一声脆响。
哗啦啦——满朝文武炸开了锅。
皇帝轻敲御案："陈爱卿，有何话说？"
"这不是通敌账册，是走私凭证。"陈砚俯身拾起算筹，指节攥得发白，"三年前西疆大旱，官粮走玉门关要绕三十里山路，每石粮食耗时三日。可鬼哭峡..."他用算筹在地面上划出两道痕迹，声音沉稳，"顺河道走，仅需两日。"
苏明远冷笑一声："荒唐！鬼哭峡涨潮时浪高三丈，哪个商队敢..."
"每月初三涨潮。"陈砚打断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带血的木片，"李掌柜星象图有记，走私者专挑这日走水路——因为边军粮报，也总在初三送达。"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帝，"边军缺粮时，侯府多运二十万石救急；若苏明远的军报晚到半日，边军必然因缺粮溃败，到时候...谁来背通敌的罪名？"
丹墀下嗡嗡声四起。
"可笑！"苏明远甩了甩袖子，"就凭一块破木头？"
"老臣可以作证。"
苍老的声音自殿角传来。老侯爷扶着春桃的手颤巍巍站起，病服前襟染着暗红的血迹："二十年前，李掌柜曾与老夫私谈，说鬼哭峡走私者会在星位正北时行动——"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陈砚手中的木片，"这星图边缘的小字，正是李掌柜手书。"
春桃悄悄后退半步，袖中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那上面写着“鬼哭峡星位正北”，正是昨夜陈砚在偏院窗棂刻下的。
苏明远额角青筋暴起："老东西病糊涂了！"
"糊涂的是你。"老侯爷突然掀开案上黄绫，露出一个乌木匣，"这是你私印的走私账本。"咔嗒一声，匣盖落地，发黄的纸页上，“苏记”二字朱印刺目——正是苏昭昨夜翻遍二房书房，用发簪撬开暗格取来的。
苏昭立在女官队列中，指尖轻触腰间玉佩。那块玉佩，是陈砚入府时，她故意摔碎又命人粘好的，此刻正压着从苏明远书房撕下的半张账页。
"商路即战路。"苏昭开口，声音冷得像刀刃，"陈砚用算筹算出侯府三年多运送二十万石粮草，每一笔都对得上边军军报——真正通敌的，是让边军缺粮，再嫁祸侯府的人。"
满朝文官武将的目光齐刷刷转向苏明远。
"你...你血口喷人！"苏明远踉跄后退，袖中滑落半片商路图。
陈砚眼疾手快捡起，瞳孔骤缩——图上墨迹晕染的弧度，竟和昨夜春桃递来的字条如出一辙。
"陈砚！你以为昭儿真想..."苏明远突然扑过来，指甲几乎掐进陈砚咽喉，"她不过是在利用你..."
"拿下！"皇帝一拍御案。
侍卫的锁链哗啦套上苏明远脖颈。
陈砚凝视手中的半片图，后颈泛起寒意。苏昭的密信、春桃的字条、苏明远的商路图...三种墨迹，竟出自同一支笔。
退朝时，老侯爷攥着陈砚的手腕："昭儿从小心思重，你..."
"孙婿明白。"陈砚笑着替老侯爷拢了拢披风，目光却追随着前方苏昭的背影。
她步履匆匆，裙裾带起的风中飘来一丝熟悉的沉水香——正是昨夜偏院窗棂上，那半片星图残留的气息。
深夜，侯府演武场。
陈砚借着月色摊开算筹，面前摆着三叠纸：苏昭的密信、苏明远的商路图、春桃递来的字条。
他捏起墨锭研磨，一滴墨汁溅在纸上，晕染的痕迹竟和三叠纸一模一样。
"少夫人说今夜月朗星稀，最宜验算。"春桃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陈砚手一抖，算筹啪嗒散落一地。
弯腰收拾时，余光瞥见春桃袖中露出半截红绳——正是苏昭从不离身的，系着老侯爷虎符的那根。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
陈砚攥紧那半片商路图，唇角微扬。
月光下，墨迹泛着淡蓝色，和三年前苏昭递来的婚书一模一样。
"春桃，"他捡起最后一根算筹，"去库房把李掌柜的旧账本搬来。"
春桃刚要应声，院外脚步渐近。
陈砚迅速将三叠纸塞进算筹筒，抬头望见苏昭立在月洞门外，月光洒在她腰间的玉佩上，粘补的裂纹泛着幽光。
"算完了？"苏昭缓步上前，指尖掠过算筹筒，"明日呈给皇上的粮册，不能有差错。"
"不会错。"陈砚盯着她发间的玉簪——那是昨夜潜入二房书房时崩掉一角的。
风卷起窗纸，露出房顶蹲伏的黑影。是侯府暗卫，专司保护苏昭的。
"昭姑娘，"陈砚突然开口，"三年前你救我出枯井时，是不是也带着这种沉水香？"
苏昭脚步一顿，月光在她眸底晃了晃："夜凉，回屋吧。"
转身时，袖中滑落半枚铜钱。
陈砚弯腰拾起，背面刻着“陈记”二字——正是当年商队的暗号。
更声又响，五更天快到了。
陈砚握着铜钱，望着苏昭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算筹筒里的三叠纸被风掀开一角，淡蓝的墨迹在月光下交织成网。
他取出怀中的星图，对着月光细看。
星图边缘的小字渐渐清晰：“苏昭，陈砚，星位正北。”
窗外更夫敲完最后一棒，天快亮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