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霜雪在被下达的指令中,凭空⽽
落,像遗憾,像重逢。
还差最后的⼏场分镜,这部电视剧就
该收尾了,⽽今天这场,是倒数第四场。
宋亚轩呈⼤字型躺在雪地中,阖上眼
时,似乎分不清这呼吸急促的⼀刻,他究
竟将⾃⼰搁置在戏中戏外,是那个遗憾终
身、⽆意错杀挚爱的主⼈公谢诚,还是他
⾃⼰,好似⽆论是哪⼀个,都难逃情字。
“卡——”
导演抬起头,朝他竖了个⼤拇指:“不
错,情绪渲染⼒⾮常强。”
难得的⼀镜过,宋亚轩笑了笑,从雪
地⾥⻣碌爬了起来,致谢道:“都⾟苦
了。 ”
“暖⼿宝,别冻⼿了。”秦川将热乎的
暖⼿宝揣他怀⾥,⼜笑着夸赞他,
“演技⼜
提⾼了,是不是年底准备冲刺表演⼤赏 kpi
了?”
“秦川,你这夸得⼩⼼我恃宠⽽骄。 ”
他⼜问:“对了,我⼿机呢。 ”
“先暖暖⼿,就着急找⼿机了。 ”调侃归调侃,秦
川低头,⽼⽼实实的将⼿机递
给他。
宋亚轩将暖⼿宝放进⼤⾐⼝袋,接过
⼿机,下意识地想窥探对⽅是否有回复,
在抖落⿐尖的碎雪时,他凝滞半晌,扑⾯
⽽来的难过,⼤喇喇撕开这么多年缝缝补
补的身躯。
本以为那句对不起,算是了却⼀桩被
拖延了五年的⼼事,当道歉真正宣之于⼝
时,当有所回⾳时,整颗⼼被蓦然掏空。
宋亚轩想,再有⼏个年头,他就快三
⼗⽽⽴了,内⼼的冲动、理智,每个选择
该如何抉择,开始变得尤为重要。可他还
朝着内⼼的冲动,再往前⾛了⼏步,以前
总觉得没能再⻅上⼀⾯,是⼀个意难平,
⽽相⻅后,怪⼈贪婪,⼜衍⽣了另个意难
平。
衍⽣,替代,来回交替。
那个⼈隔着屏幕,对他说——
“也⽋你⼀句恭喜,还没来得及祝贺
你,事业有成。 ”
这是第⼀声祝贺。万⼀我以后只是个跑⻰套的成不了大明星。 ”
男⽣贴着他,在他的颈窝中乱蹭,
“怎 么不能!我说能就能,现在不多蹭蹭,之
后没机会了怎么办。等你站在台上颁奖,
别⼈给你⿎掌,⽽我呢,就给你说⼀百句
恭喜,我⽼婆是⼤明星,别听别⼈说,我
给你说。”
宋亚轩眯眼笑着说,
“那我是不是要站
在边上数数,⼀次都不能少。
”
“诶⼲嘛,你怀疑你男朋友,你竟然怀
疑你男朋友?”他被搂着腰,⼏乎是摁在了
怀⾥,爱撒娇的⼩狗将他亲的到处躲,痒
得缩成⼀团,⼜咯吱笑起来,对⽅⼜说,
“我发誓,⼀句不⽋。”
……
宋亚轩被打倒,彻底殉在了冷意中,
他头⼀低,眼泪⼏乎快渗出来,砸在地
上。
是实打实的五年,今⾮昔⽐。
我们早已不是彼此⽣活中的⼈了。宋亚轩伸⼿揉了揉发痒的⿐尖,⽆声
将眼泪收回去,他鲜少这般狼狈,似乎永
远光鲜,也永远矗⽴在数不尽的镁光灯
中。他⼼中还想酝酿着说什么,最⽆奈的
是——语⾔这东⻄,永远是贫瘠⼜不合时
宜,试图表达爱意的时候如此⽆⼒,偏在
表达伤害的时候,却⼜如此锋利,⼑⼑致
命。
⼈的本质,永远在咽下些不得已的⼑
⽚。
来来往往中,宋亚轩被⽚场中推搡的
⼈群冲散,迅速在他的视线⾥流动。
待秦川呼唤他时,他没动静,直⾄途
经的⼯作⼈员不⼩⼼撞到了⾃⼰的胳膊
肘,⼿机低空坠落,⽽这⼀切都被摧拉枯
朽。
“不好意思……”说话的男⽣正半蹲
着,替他捡起地上的⼿机,好在没有任何
磨损,对⽅利索起身后,再次郑重且满是
歉意的道歉:“你的⼿机,实在不好意思,我⾛路太急了,不⼩⼼撞到你了。”
⼿机被男⽣递过来,沾了点⽆关紧要
的灰尘,冷不丁听⻅⽿畔边的说话声,宋
亚轩这才有所反应,他接过⼿机,
“没关 系。”
⼩插曲终⽌,今天的戏也到点该下班
了,明明这部剧都快杀⻘了,他的⼼却仍
像颗铅球,沉甸甸,
“秦川,我们回公
司。
”
路况堵成了⻓⻰,多耗费出⼏⼗分钟
路程时间,宋亚轩睨了眼⼿机屏幕,周
五,怪不得,当他抵达公司⼤厦⼀楼时,
Sandy 正坐在办公室中训斥余⽂渊,她向
来精⼲,是业界排得上名号的⼥强⼈,她
的语⽓逐渐不怒⽽威:“狗仔就喜欢你这样
的艺⼈,嫌你的⼥友粉不够⼼碎是吧?”
模特圈向来纸醉⾦迷,与娱圈如出⼀
辙般,都玩得花,尤其是像余⽂渊这类型
的男明星,说句颜狗的天菜也不为过分,
荷尔蒙⾼点的男艺⼈,粉丝基数最⼤的是
⼥友粉,固粉也是她替余⽂渊规划星途的
⼀个重点。他这句漫不经⼼地哦,仿佛在助燃焰
苗,Sandy 囫囵抿了⼝冷⽔,努⼒平复⼼
情:“我早上回看这段视频的时候,亚轩还
坐在边上,我都替你丢⼈,你要烦我念叨
你,那你就做出点实质成绩给我看。
”
余⽂渊闻⾔⼀抬眼,他挑眉似乎有⼏
分惊讶:“你给他看了?”
确切来说,是他着实没有料到,这件
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戏剧性,其实那段视
频昨夜余⽂渊也回看过,恰好快结尾时,
录制到了刘耀⽂的“艳遇”⽚段。
若只是 Sandy ⼀个⼈看了,那倒⽆所
谓。可有意思的点偏就在于——还多了个
意外之客,哪怕仅是⼏个侧脸,出境时⻓
很短,余⽂渊却笃定宋亚轩绝对能辨认
出。
Sandy 冷哼⼀声,不留情⾯地呛他:
“作为典型反⾯例⼦,你是不是觉得还挺⾃
豪的,说真的,要不是念及你是我带的艺
⼈,我恨不得在年会上循环滚动播放给⼤
家看,看看你平时玩的有多花。
”
“宋亚轩说了什么吗?”他继续追问道。
“说什么?他可不是那种会嚼⾆根的
⼈,⼈家可没这么⼩⼼眼⼉。
”
什么也没说。
也对,这才是宋亚轩的性⼦。
⼀个出了局的⼈,从被拿起那刻,⾃
然永远要扮演那颗被搁置的棋⼦,⽽他作
为旁观者,更不会⼼慈般告诉这个⼈,所
有被伪装、藕断丝连的情丝究竟是来⾃何
处。
余⽂渊似笑⾮笑,抿了⼝茶杯中的普
洱茶,袅袅热⽓钻进眼眶中,下⼀秒他便
从沙发上起身,身后的 Sandy 蓦然喊住
他,
“你去⼲嘛!”
“送东⻄。
”他回道。
什么事都是热乎着最适合赶趟。
余⽂渊推开⻔,还没来得及迈开步
伐,侧前⽅的宋亚轩凭空跨⼊视ᰀ中,他
的⼿还搭在⻔柄上,余⽂渊弯起眼,朝⾛
廊路过的男⼈笑着说:“现在有空吗?我有
东⻄要给你。
”
⻅状,秦川直勾勾盯着两个⼈离开的背影,在⼼中犯嘀咕,⻩⿏狼给鸡拜年还
差不多,能有什么东⻄要给对⽅。
俩⼈步履节奏错开,⼀前⼀后⾛着,
来到了地下停⻋场,宋亚轩怔了⼀下,不
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男⼈的举动,余⽂渊从
后排座椅上提了袋东⻄出来,
“给你的。
”
宋亚轩接过对⽅递来的⽩⾊袋⼦,眼
珠微往下瞥,问,
“这是什么?”
⼀个⻓⽅形的硬纸袋,⾥⾯装着⼤理
⽯纹的⻓盒⼦,不打开看,似乎完全猜不
出⾥⾯是什么东⻄,伴随着宋亚轩低头,
⼀阵味道萦绕⿐尖,是极淡⼜恰到好处的
⾹味,很像某款⼤牌的畅销⾹⽔味。
“⾹薰。
”余⽂渊回他,
“Ce家的,助眠
⽤的,适合你。
”
突然递给⾃⼰⾹薰,这次⼜想要表达
些什么。
他沉默了⼀会⼉,
“谢谢。
”
余⽂渊咬着烟,⼿臂慵懒地撑在⻋⻔
前,对⽅笑着看他,来了⼀句:“这么多年
你还是没变,不太会去接受别⼈的东⻄,
每次都是下意识地沉默⼀会。⼀阵猛烈的⻛过境,宋亚轩有些冷,
捏紧了⾐袖,他在静静垂眸的那刻,听⻅
余⽂渊还说。
“哪怕习性不变,可其他的却不尽⼈意
了,就像不知不觉我们竟然都⼆⼗七的年
纪了,要是换做平常⼈,估计都已经成家
⽴业了。
”
这只是所谓的感叹么?倒更像是暗涌
的前奏。
他们永远如此,每次⻅⾯都是波澜不
惊,但事实上,海⾯下⽅究竟暗藏多少波
浪,俩⼈⼼知肚明。身旁的余⽂渊把玩着
⻋钥匙,仍是在笑,瞳仁中却悉数沉淀着
更晦涩的东⻄,忽明忽暗,卷在⻛中,对
⽅说话好似永远不那般直,热衷于打哑
谜。
这次也不例外。
冷⻛拂来,吹得宋亚轩额前的碎发微
卷,坠落进发缝中的⼈造雪花早已融尽,
他的发丝仍着湿漉漉,沾着⽔珠,明明裹
在厚重的⼤⾐中,他似乎永远这样,有⼀
种近乎透明破碎的美感,宋亚轩眼睫低垂,
“你想说什么。
”
万籁俱寂。
直⾄余⽂渊摇下⻋窗的那刻,对⽅才
转过头看他,相⽐之前的玩世不恭,这会
功夫,那个⼈的⾯容终于攀折出⼀丝缝
隙,仿佛这才是最真实的余⽂渊,整个⼈
都很淡,眼神漠然。
曾在当年对峙⽽⽴时,余⽂渊的声⾳
席卷着冷调,如同春天中未曾消融的最后
⼀块浮冰,尽是⽆⽐嘲讽,
“宋亚轩,你配
不上他的真⼼。
”
宋亚轩恍惚地眨了眨眼,尽⼒从这段
拉扯的旧事中脱,余⽂渊仍是⽬不转睛
的看着⾃⼰,没说话。
⼏秒钟的时间,⻋窗紧闭,对⽅最后
的话仍是意味深⻓。
余⽂渊说,
“没什么,祝你早⽇睡个好
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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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我已经送给有需要的⼈了】
【下次什么时候再喝喝酒,我⼀个⼈
喝可没意思。】刘耀⽂在收到这条信息时,电梯楼层
在不断上升,停在了医院第五层,他的⼿
⾥拎着个⼤袋⼦,抽不出空回复余⽂渊。
这份礼物前⼏天就放在了刘耀⽂的办
公室中。
他也是前阵⼦从⺟亲那得知⼩叔升职
的事,刘志季向来关照他,⼀点⼼意,准
备礼物也只是为了博个好彩头罢了。
刘志季归属的科室是⼼内科,⼀间间
办公室寻过去,倒数第三间,⻔半掩没
关,⼩男孩正在把玩着⻔把柄,刘志季的
嗓⾳从办公室内传出, “孩⼦的身体各项指 标
都很正常,当然了,每年有时间来做个
复健是最好的,何⼥⼠,你也不⽤太担
⼼,⼀切都很健康。 ”
“实在劳烦您了刘主任,我和他爸爸的
意思也是这样想的,每年呢,抽空来检查
⼀趟,毕竟是移植的⼼脏,我们也不太懂
这些。
”
话毕,⼥⼈抽空回头看了眼身后,⼩
男孩脚底抹油般乱跑,⽽⾛廊的地板还泛
着光晕,
“轲轲啊,你⼩⼼点,别滑倒了。”⼀语成谶。
地板才刚被保洁员拖了⼀遍,噌亮的
能投出半个⼈影,或许是⼩孩本就玩性
⼤,稍不留神就滑了出去,身体不受控制
歪歪倒倒,好在刘耀⽂及时扶住了对⽅。
听⻅⻔外的动静,⼥⼈起身,她看⻅
⼉⼦被男⼈扶稳,她正欲表达谢意,却在
抬眼那刻⼀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
注视着眼前的刘耀⽂,仅是看了两秒,她
便迅速把视线移开了,“轲轲……还不快谢谢叔叔。”⼩孩很乖,⽼实巴交地开⼝:“谢谢叔叔。”
哪怕只是句简单道谢,也⽆法缓解此刻的⽓氛,竟是前所未有的诡谲。
这张脸刘耀⽂实在太熟悉了——宋亚轩的⺟亲,何静。他⿊亮的眸附上些难以⾔喻的沉冷,似乎察觉到这股复杂的视线,霎时,何静的脸⾊忽然也变得很难看,连拎着袋⼦的⼿都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