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瞬间,何静犹如纵身重跃寒潭,她早就在脑海中复盘起⽆数往事,与刘耀文有关联的是宋亚轩,⽽与那孩⼦关联的,悉数是些晦涩的东⻄。她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脸颊那处的疤痕⽆缘⽆故的轻微发烫,似乎在提醒⾃⼰什么。
曾在⽆数次的缄默中,前夫扯着嗓⼦低吼,肆意发酒疯,俩⼈吵架,屋外暴⾬倾盆,⽽房间内应景的乱作⼀团。她在泪眼朦胧中睨⻅宋亚轩挡在⾃⼰的⾯前,对⽅被激怒,冷笑着揪住男孩的⾐领,蛰伏的毒蛇般狠狠啐了⼝毒液,“知道你妈为什么不疼你吗?她当年多想把你打掉,怪就怪在你⽣命⼒太顽强,两次都没成功,她⽐谁都想让你消失,你护着她什么呢?”
前夫跌跌撞撞,神⾊冷漠地越过她,何静却在偏颇ሀ窄的余光中,亲眼看⻅了那孩⼦被猩红浸染的双眼。若是他⽗亲还未去世的话,依照对⽅的恶劣秉性,从这段恋情的开始,宋亚轩或许就会被强制送进戒同所,被推进⿊暗中的⼀隅之地。再度被那双眼绝望凝视时,却是⼿术室的森冷尽头。⼼脏移植成功。她守住了⼀个⼉⼦,也守住了现在的
家庭。
可这⼀切,却也是她牺牲掉另⼀个⼉⼦——所换来的东⻄。⼈性复杂,⼈更奇怪,快乐反⽽才是最难被记牢的东⻄,所以当她再次⻅到刘耀⽂的时候,这么些年的幸福美满,也随之顷刻化为乌有。
是刘耀⽂的出现,⽆不在提醒何静曾发⽣的过往,她做了回刽⼦⼿,这么些年,⽆论在那⼀点上,⾃⼰和宋亚轩早就⽣分的不成样,芥蒂永远在,磨灭不了,⽽她也有了新的家庭,肆⽆忌惮地将所剩的爱全部留给了第⼆个孩⼦。
瞧⻅她发呆,⼩男孩拿着漂亮的汽⽔瓶,歪头看她,“妈妈?”
⼼乱如麻,何静涌上阵慌乱,在躲闪中避开了对⽅的视线,她紧紧牵住⼩男孩的⼿,
“轲轲,我们回家。”
“静姨。”
“好久不⻅。”
刘耀⽂抬眼,他的声线冷淡⽽平静,没什么起伏。
但擦肩⽽过的何静愈发紧张,⼀时间紧绷到极点,她慌忙般低下头,只是牵着孩⼦的⼿往拐⻆⾛。
对于何静⽆不泄露出的慌张,刘耀⽂却觉得⼜可怜⼜好笑,贴切宋亚轩的性格来分析,她绝对不可能会知道——现在另⼀个⼉⼦过着怎样备受煎熬的⽣活,失眠、焦虑,这些困缚在对⽅身上坏掉了的附加品。出了⼀楼后,⼩男孩不谙世事,满脸天真地问她:“妈妈,刚刚那个叔叔在跟你打招呼,他好像认识你,你为什么不理他呀?”她⼿微滞,替对⽅系好安全带,“轲轲,他认错⼈了。”周六即是冬⾄,⽚场也热热闹闹,导演给每个⼈都准备点⼩⼼意,天寒地冻,都快杀⻘了,也好图个冬⾄的好彩头。
快下⻋时,秦川朝宋亚轩眯眼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话,“我给你点了饺⼦,冬⾄吃饺⼦,防⽌冻⽿朵。”宋亚轩笑了笑,“这你都给我安排了?”
外卖被送⾄酒店前台,他将外卖拎进房间时,外边套了⼏层保温袋,包装盒还热乎着。
他是正⼉⼋经在北⽅⻓⼤的孩⼦,冬⾄时,家家户户都爱吃饺⼦。何静却是地道的南⽅⼈,不太擅⻓做⾯⻝,尤其是包饺⼦和揉⾯,他亲爸酒⻤、⼤男⼦主义⼀个,更别提下厨这⼀回事。
宋亚轩记得何静第⼀次包饺⼦的时候,是他⼩升初,拿到了市⾥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回家的时候,厨房的热⽓正往外钻,案板附近也乱成⼀团,⼗个饺⼦⾥⾯有七个是破的,还有两个褶边歪成蚯蚓般。太久了。
他拿起⼿机,随⼿翻了⼀眼朋友圈,全都是零零散散与冬⾄挂钩的动态,直⾄宋亚轩翻到第五条,动作才戛然⽽⽌。是何静发的⼀张照⽚,⽆⾮配图是饭
桌的饺⼦,应该是站起来俯拍的,桌⼦是圆的,碗筷是三双。似乎⽐以前包的好看,也娴熟了。宋亚轩的眼眸吹进了股冷⻛,窗外淅沥不断地⾬丝打在玻璃上,滴答清脆的⾬
声格外令⼈沉闷,多⾁都快枯死在精致的⽩⾊花盆中,连同他。⼀个⼈的窥探欲是有限的,他也的确从未点进过何静的朋友圈,⼯作时间忙碌,⾛南闯北拍戏、录制活动,宋亚轩鲜少有时间去刷动态,都是拼运⽓,主⻚刷到哪条是哪条。
所以,这次破戒⼜究竟是为什么呢,宋亚轩想不明⽩,可他还是想看⼀看,彼此淡去羁绊的这些年,⺟亲究竟过得如何。他从何静最近的动态,⼀直刷到最后⼀条。
⼀年⼜⼀年的推后。宋亚轩怔怔望着屏幕,光熄了,他却词不达意,只好感慨这股⻛劲道可真⼤,从⻔缝中破势⽽出,刮得眼眶酸酸涩涩,上⾯似乎还氤氲着什么东⻄。宋亚轩想,⼈的共情点永远太奇怪了,时常不按常理出牌,这股突发⽽来的情绪将⾃⼰裹挟到快要缺氧。
就在这样⼀秒⼜⼀秒的停滞中,饺⼦冷了,也坨成不太美观的形状。宋亚轩终于放下了⼿机,⽤筷⼦夹了⼀个最边上的饺⼦,在他送进⼝的那瞬间,屏幕适时亮起,是何静发给他的消息。
【冬⾄了,吃饺⼦了吗,还在拍戏吧,⼀个⼈在外⾯照顾好⾃⼰。】【还有……今年过年,回来吗?】他怔了⼏秒,没有回复,直⾄那⼀盘冷却的饺⼦全部⼊腹,宋亚轩才囫囵着回了⼀句,作,天⽓冷,您注意保暖。”
⾬夹雪的湿冷天⽓,更适合夜眠,宋亚轩蜷缩地躺在床上,做了个⽆⽐冗⻓的梦,且⼜格外逼真的实景,何静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液猩红醒⽬,淌过指缝、流过⼿背,最终⼀滴滴落在了地板上,玻璃碎⽚被分割,代表着⼀个家庭的彻底陨落。
“你疯了!他是你⼉⼦!”他知道何静不算喜欢⾃⼰,却也不曾料到对⽅会猝不及防的挡在跟前,挨了那⼀下,⾎缘羁绊——似乎是世上永远理不清的关系⽹。宋亚轩⽊着脸站着,亲眼看着外婆在医院⾛廊撕⼼裂肺地哭着骂⾃⼰,边上的护⼠拉住外婆劝架,
“如果不是你的存在,早离了,他们两个早离了,我就知道这丫头当年还是⼼软了,王⼋蛋,你爹这个天杀的王⼋蛋!⽼头⼦这就是你挑的⼥婿,造孽……”
哭啼声刺⽿⽆⽐,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他喘着⽓,从梦中苏醒,扎着起“不太清楚,不⼀定回,我还有⼯身,想要摆脱这如藤蔓的怖意,宋亚轩直起身躯,⼿臂胡乱在桌上摸索着,摆置的瓶身滚落在地,连同药⽚也洒了⼀地。他苦笑,⽔逆吗,还是真就这么倒霉?
第⼆天下午,秦川开⻋送他去⾼新区那处,临近最后⼀个拐弯⼝,⻋突然停下熄了⽕,宋亚轩本是阖着眼,他缓⽽睁开,问道:“怎么了?”秦川挠头,苦着脸,“有可能是抛锚
了。”
宋亚轩在⼼中轻轻叹⽓,果真⽔逆来了,怎么挡都挡不住,他推开⻋⻔,他对秦川说,
“你先处理着,反正就⼏百⽶我⾛天桥过去。”
半道飘⾬,将他淋得有⼏分狼狈,冬⾄过后,温度下降寒潮来袭,⾬夹雪这种天⽓显然是常态。⼀路跑跑停停,宋亚轩在⾃助机上随意挂了个号,这次没有预约,他也没有联系刘耀⽂说⾃⼰来咨询室了,已经临近快要下班的节点,⼤厅的候诊⼈群格外少,根本看不⻅⼈影。他敲开了刘耀⽂的办公室,男⼈在抬头看⻅的那刻,眼神定了定,“我记得,Sandy ⼩姐是预约在了下个礼拜。”
“我知道,这次来,只是想让你重新开
⼀瓶药给我。”接收到刘耀⽂疑惑的眸光,宋亚轩⼜解释:“昨天,不⼩⼼洒了⼀地。”
刘耀⽂握笔的姿势微顿,他的眸仁黝⿊,“做噩梦了?”被这般轻⽽易举地看穿,宋亚轩只好诚实点头,“⼤概是这样,半夜想服药,却不⼩⼼倒在地上了。”
“为什么不按时服药,我有叮嘱过你,睡觉前服⽤的。”“忙忘了,半夜醒来的时候,才想
起。” 他⼜回道。刘耀⽂嗯了⼀声,像是句⽆⼼之⾔:“原来这么忙,我还以为,明星的⽣活会⽐普通⼈过得舒畅。”
他怔了怔,问,“是吗?我看着有过的
这么惨吗。”
可他对⾯的男⼈未抬头,侧颜展露专注着纸上记录了些什么,刘耀⽂说,“挺像的。”
“你还是第⼀个这样说我的⼈。”
“⼼理医⽣要是这点观察⼒都没有,早
下岗了。”打印机滋滋作响,刘耀⽂扯下那
张被打印出的单据,递给宋亚轩,
“给你新开了⼀瓶药,是国外引进的新牌⼦,你可以试试。”
⻔外倏然传来⼀阵敲⻔声,⼀个穿⽩⼤褂的⼥⼈出现在彼此的视线中,陈英笑眼盈盈:“上次的那个报告课题整理好了吗,主任刚刚在问我呢。”
“你等会,我整理⼀下。”
刘耀⽂低下头,在办公室的抽屉翻寻。
陈英耐⼼地等着他,撑着下巴,有⼀搭没⼀搭地屈起⼿指叩桌⾯,掩住嘴⻆的笑意,往下瞥了⼀眼,“哟,戒指盒啊。”
这⼀声,却吸引了宋亚轩的眸光,他本是安安静静的模样,顺着陈英的视线往下移,却发现了抽屉⾥的那个锦盒,⽩⾊的绒布还残留⼏个不可抹去的⿊印。他⼏乎是熟悉到眼既能认出。——是装尾戒的盒⼦。
陈英拿上报告后,替他们带上了办公室的⻔,刘耀⽂将抽屉推进去,他抬眸,看了⼀眼仍在边上的宋亚轩,“你可以去拿药了。”
是。宋亚轩本该要⾛的。他转过身,“我以为——”“以为你丢了。”刘耀⽂沉默了⼀会⼉,⼀字⼀顿,说出的话犹如⼀把钝⼑,缓慢地凌迟着他,“你说的是那本相册吗?”⼼⼝近乎⼀窒,宋亚轩很慢地说:“相册……”“我丢了。”
他听⻅刘耀⽂说话,⼏乎是平淡地打断⾃⼰,对⽅弯了⼀下嘴⻆,⿊亮的眼睛中却毫⽆笑意。
⻅他如是缄默,刘耀⽂只好居⾼临下地、⼀⼨⼨掠过眼前这个⼈,他亲眼看⻅了宋亚轩眼中扎的痛苦,对于刘耀⽂⽽⾔,这竟是对⽅⾜⾜迟来五年的反馈。该觉得开⼼么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都不是。
刘耀⽂垂下眼,猛地陷⼊恍惚,想起他以前的样⼦,个性⼜张扬的承诺,说宋亚轩⽐什么都重要。
现在回头看,⼗七⼋岁实在太过短暂。转瞬即逝。
两⼈相视⽆⾔,宋亚轩喉咙滚过粗粝的⽯⼦,烫得⼝腔涩哑,⾆尖麻痹,“我知道,知道你把它丢了。”是么?你知道什么呢,知道这场昏天暗地的暴⾬,困住了以前的⾃⼰,刘耀⽂⼏乎是反射性回忆,他想起尾戒被对⽅丢弃的场景,他弯着腰,⽤⼿掌淌过每⼨泥泞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