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究竟是有什么事呢,需要回家⼀趟,还是请假。
直到从医院出来,再到身裹⽩布,他跟随着何静将⼿续⼀样⼜⼀样完成,直系亲属的葬礼场⾯竟没有想象中那样哀恸,更⾮是哭声连天,⽗亲的亲戚关系⽹简略到有些⼼酸,⽽宋亚轩能真正记得清⾯庞的⼈少之⼜少。
倘若说他是顽⽯,那⽗亲更像是被猛⽕燎烧了⼀半的空⼼枯⽊,杂乱、不够完整,在伐⽊⼯⼈眼中这样的死⽊毫⽆价值,⽽栖息的林中⻦更不会稍作休憩,停降于此处。
出殡那天,宋亚轩这才晃过神来,望着脚下的这层泥⼟怔怔出神。他很难想象,⽗亲就这么⾛了。
周围的⼈低头私语,讨论起死因,是⽗亲醉后糊涂,⼜碰上了疲劳驾驶的司机,最后在意识模糊中,倒在了⻋祸后的⾎泊⾥。
⾬幕中的天⽓衬得更为糟糕,暗淡了半边天,他偏头,余光之中瞥⻅何静眼⻆有⼀圈眼泪,刺眼、清晰,从此俩⼈这单薄的⼈⽣⼜凭空多了个标签,⼀个中年丧夫,⼀个少年丧⽗。
他年纪⼩,⼼想这⼜何尝不是种解脱后的啜泣呢,直到⼼智磨砺得成熟些,宋亚轩才开始酌情追忆起这⼀幕场景。他⼜想了⼏次,发现⾃⼰读不懂何静。
就像他读不懂婚姻的本来⾯⽬该是怎样的,⼈们热衷于探讨两性,却⻓期各有执词,亲密关系本身就呈现出了极与极,⽽被强⾏促成的婚姻,直接越过了恋爱中的⻘涩与羁绊建⽴。追寻⾄早年,⽗⺟的相处状态称不上
缓和,更像是⼀种极端的漠然,游离于爱
恨之外,直到何静不得已⽣下了他,这段
平静不算美满的婚姻,频繁地摇曳在⽇复
⼀⽇的争吵中,⼤事、⼩事都可以不含道
理的吵上⼀通。
最为显著的⼀点——是⽗⺟会在很多事情上对着⼲,这⽆厘头⼜荒诞。
争锋,却不⾜矣相刎的宿敌。他⼈⽣中的第⼀架电⼦琴,即是在这样的理由中被光临身边。
起初何静并不打算让他去学跟艺术沾边的东⻄,烧钱,加重家庭负担,宋⽗偏要捏住这个点,彻彻底底的对着⼲⼀场才算解⽓。
偶尔的时刻,他也会穿过这样封固的圆圈去看某些事情,⽗亲似⼀条不拐弯的直线,没有⾜够弯绕的⼼思眼⼉,这样的⼈,好与坏的界限太过分明。
所以在收到琴时,宋亚轩天真以为⾃⼰被命运眷待了⽚刻,是他鲜少会在⽣⽇时收到⽗亲送来的礼物,连印象还停留在年幼时期的模型玩具上。
是 61 键的电⼦琴,处处崭新,搬进房间,占地⾯积急剧减缩,如此拥簇的⼩房间中却有⼀处是掠着漂亮的光泽,对于宋亚轩⽽⾔,琴是练习本以外的稀罕物品,他从来都不敢去想。
再后来,某个争执的夜晚,⽗亲差点想砸了电⼦琴,何静冷眼望向醉⽓熏熏的男⼈,语⽓讽然:“别总是这副疯样,令⼈讨厌。”
宋⽗冷笑,咕噜了⼀⼤⼝酒,⻁⼝圈着酒瓶便歪着身躯⾛了过去,⼜上下将挡在跟前的宋亚轩看了⼀圈,“⾏啊,你⼩⼦。”
哗啦——像是酒瓶玻璃碎裂的声⾳,⼜像是其他,难以遏制的寒意蔓延宋亚轩整个身躯,连带着惊慌。枪响了,不再是以往没有声⾳的闷冷枪,似乎正寓意着这段婚姻也该结束了。
⼈是有敏锐直觉的。
地上全是⾎,⽽医院的⾛廊却是⼀⽚冷⽩。
他推开眼前这道封闭的⻔,何静已经从麻药中清醒了过来,外婆正在茶⽔间⽤保温瓶接热⽔,宋亚轩杵在⻔⼝,他嘴唇之间溢出⼏个⽓⾳,却没办法坦然问上何静⼀句。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替他挨那⼀下。
不是⼏曾后悔⾃⼰的降⽣,不是对⾃
⼰⽆谓态度的放养。他没有享受过那样⾜够融化⼈的亲情,好似他的⻣⾎⾥淌着的⾎液皆是泛着冷,森冷如⼑,切过身后挺直的脊髓。
宋亚轩将⼿指紧嵌进掌⼼,头顶的光源在这秒凭空消失,他陷在了⾜矣吞灭⼈躯体的昏暗中,他想,这些年也这样跌倒了⼜顶着淤⻘次次爬起来,好的,不好的,都那样硬⽣⽣挨过来了。
还会畏惧这⼀回吗。
幸与不幸,总要有个头的。
总该有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替你挡这⼀下?”病床上的⼥⼈对上他的眼睛,灯光全然倾下,落在了⾯颊处,“你不是对这些艺术东⻄感兴趣,我不太懂这些,但说不定万⼀实现了,所以,别可惜了你那张脸,被酒瓶糟蹋。”
何静⼜顿了⼀阵没说话,好似在做些必要的思考,然后才朝他开⼝。
“我准备——跟你爸起诉离婚了,但会在你中考完以后结束这⼀切。”
宋亚轩从对⽅语句中⾥觅出些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