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着我

此后的日子，钟塔的风里再没飘过那缕清苦的花香。骑士不知道是暴君嗅出了这禁忌的气息，还是少女的成年礼终究成了无形的枷锁——总之，塔顶那抹跃动的身影彻底消失了。钟摆依旧在穹顶下划出沉缓的弧线，只是每次掠过整点，骑士望向塔顶的目光都会比前一刻更沉几分，像被晨露浸透的铠甲。

再相见时，已是大婚前三天。少女从寝宫里走出来，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汉白玉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宫门转角处，她撞上了一身银甲的骑士。那双曾映着钟塔流云的眼睛里猛地炸开惊喜的光，像暗夜里骤然燃起的火把，可这光芒却让少女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垂下眼睫，浓密的黑短发遮住半张脸，喉咙里涌上一阵尖锐的羞愧——这双手曾为他折过花枝，如今却要戴上别人的戒指。转身的瞬间，裙摆的金线在地面拖出仓皇的弧度，像要逃回那座用珠宝堆砌的牢笼。

“请等一下！”

少女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骑士的声音里带着急，甚至是喊出来的，像是赌上了全部性命，带着孤注一掷的颤音：“……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可以做到的。”

风卷着她的黑发掠过肩头，发梢沾着碎金似的阳光。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就在那道缝隙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骑士听见了——那声他在无数个午夜反复咀嚼的低语，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能压垮整座城池：

"我等你..."

数月后，那位一统大陆、缔造了最强帝国的暴君，死了。

帝都的人说，暴君殒命那日，整座王宫都裹在赤红的火焰里。那火像活物般舔舐着宫墙，任谁泼水、挥剑都扑不灭，烧得琉璃瓦噼啪作响，连倾盆大雨落下时，火焰都只在雨幕里愈发炽烈，将半边天空染成烧红的烙铁色。

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见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冲破火幕，鳞甲在烈焰中泛着冷光，振翅时带起的风卷着火星，转瞬便消失在浓烟滚滚的天际。

“多半是因果轮回。”人们啐着唾沫，眼底藏着幸灾乐祸，“谁让他手上沾了那么多血。”

暴君死后，大陆局势骤变。曾统一的帝国分崩离析，各方势力相互牵制拉锯，倒奇异地维持了数百年的和平，再未起过大型战乱。

时间是最狠心的磨石。曾经让小儿止啼的暴君名号，渐渐成了史书里几行模糊的墨迹；龙骑士的传说更是被风蚀成碎片，只剩吟游诗人偶尔唱错的几句歌词。

时间是最慷慨的橡皮擦，能擦掉帝王的功业，也能磨平英雄的名字。曾经威震大陆的龙骑士，早已成了史书里模糊的注脚，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只是偶尔，有那么几个行至偏远小镇的冒险家会提起：他们见过一位带着黑色巨龙的男人，身边总跟着个留着黑短发的少女。

那日夕阳正好，少女坐在巨龙的颈侧，晃着裸足低头看他——男人正弯腰整理木柴，左脸那道曾狰狞的伤疤在夕阳里柔和了许多。她忽然伸裸足，轻轻蹭过那道疤，男人猛地抬头，眼里还带着错愕与无奈，少女却笑了，笑得比天边晚霞还要灿烂，蜜似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