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沙……

忘川河畔的风带着三月特有的暖意，吹得岸边的彼岸花微微摇曳，也吹动了那串悬在桥头的风铃。叮铃——叮铃——清脆的声响里，连幽冥的死气都淡了几分。

吕不韦站在河边，白金色的长发带着自然的微卷，被风拂得贴在脸颊上。他的金瞳望着河水深处，那里倒映着无数亡魂的影子，却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秦朝还没建立时，他饮鸩而死，魂魄坠入幽冥，一待就是数千年。

子楚（嬴异人）的魂魄早年总在这河边等他，见了面却只反复问“为何不等我”；嬴政的魂影更是飘忽，偶尔在咸阳宫的残魂投影里能瞥见一角，却像隔着万重山，喊不答应。后来连子楚都渐渐没了踪影，据说是执念散了，入了轮回。只剩他一个，像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棋子，站在这忘川河畔，连“无聊”二字都显得苍白。

“姜……额，吕丞相？”

一个带着犹豫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吕不韦回头，看见紫薇正站在不远处，淡紫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拖在地上的白红襦裙绣着繁复的星纹，走一步便像有星光在裙摆流转。她手里还牵着三只圆滚滚的貔貅，天禄正试图挣脱她的手，去叼吕不韦垂在腰间的玉佩。

吕不韦认得她——紫微星君，伯邑考的转世封神。只是不知这位星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紫薇看着他，心里正默默叹气。方才酆都找到她时，脸色难得有些无奈：“忘川河边有个老东西，在地府待了快三千年，黑白无常拿他没办法，十大阎王见了都绕着走，说是……西周姜子牙的后代，叫吕不韦。你去看看？”

她本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主，来了才发现，竟是个站在河边发呆三天的“老熟人”。论辈分，吕不韦是姜子牙的后代，而姜子牙当年辅佐周武王伐纣时，她还是伯邑考，虽没亲眼见过西周建立，却也听过这位姜丞相的威名。算起来，确实能攀得上“老熟人”三个字。

“话说您老站着干嘛？”紫薇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看着河水泛起的涟漪，“忘川的鱼都被您看害羞了。”

吕不韦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怕是真有些“现眼”——一个曾经权倾天下的秦相，如今像个迷路的孩子，守着条河发呆。

“我听说，”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李世民的浅魂不知何时抱着古筝走了过来，白金色的眼瞳扫过吕不韦，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当年嬴异人（子楚）死时，魂魄在幽冥徘徊不去，就为了等你。”

吕不韦的金瞳颤了颤。

“他等了你三十年，”李世民的浅魂指尖微动，琴音里竟透出几分当年咸阳宫的肃杀，“见你的第一面，没问你为何饮鸩，没问秦廷的风波，只盯着你的魂影，问‘你怎么也来了’。”

紫薇听得一愣，转头看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

李世民的浅魂挑眉，琴音转了个调，带着几分戏谑：“你猜？”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吕不韦身上，“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当时回答他‘来陪你看咸阳的月亮’，半句没提嬴政如何罢你的相位，如何贬你去蜀地，如何赐下毒酒。连当时在幽冥当差的李斯，都被你这副‘轻描淡写’惊得掉了魂。”

吕不韦的喉结动了动，金瞳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李斯……那个曾在他门下做舍人，后来辅佐嬴政统一六国的李斯，当年在幽冥撞见他安抚子楚的场景时，确实瞪圆了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丞相……您这是何苦？”

何苦？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当年在邯郸为质时，子楚拉着他的手说“若有朝一日归秦，必与君共享天下”；或许是子楚登基后，深夜提着酒壶闯进他的相府，醉醺醺地说“只有在你这里，我才像个王”。那些情谊，重过权位，胜过生死，自然舍不得让他在死后还为自己忧心。

“好6啊……”紫薇听得咋舌，忍不住看向吕不韦，“您这城府，不去给幽冥当判官可惜了。”

吕不韦终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金瞳里漾起些微暖意：“星主说笑了。不过是……有些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风又起，吹得风铃叮铃作响。紫薇看着眼前的吕不韦，忽然觉得，这幽冥里藏着的故事，比天庭的星图还要密。每个滞留不去的魂魄，都揣着一肚子的执念与温柔——子楚等吕不韦三十年，吕不韦瞒着子楚所有委屈，连李斯都被这份情谊惊得失态。

她低头看了看脚边打滚的貔貅，天禄已经成功叼走了吕不韦的玉佩，正得意地冲辟邪炫耀。紫薇伸手把玉佩抢回来，塞回吕不韦手里：“别总在河边站着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阴阳阁，“诸葛亮最近在整理三国的兵书，你去跟他聊聊？都是搞权谋的，说不定能聊到一块儿去。”

吕不韦握着失而复得的玉佩，那是子楚当年送他的，玉质早已被体温焐得温润。他看着紫薇指向的方向，又看了看河水深处，那里似乎有子楚的魂影一闪而过。

“也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总比在这儿看鱼发呆强。”

李世民的浅魂收起古筝，白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算你识相。”

紫薇看着吕不韦往阴阳阁走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酆都的话——这些有名的历史人物，阎王爷管不了，不是因为他们凶，而是因为他们心里的“结”太沉，沉到连轮回都拉不动。

叮铃——风铃又响了。

三月的风里，连幽冥都透着点温柔。紫薇弯腰抱起耍赖不肯走的天禄，对李世民的浅魂笑道：“走，去看看诸葛亮和吕不韦能聊出什么花来。说不定……还能凑齐‘战国至三国权谋研讨会’呢。”

李世民的浅魂哼了一声，脚步却很诚实地跟了上去。

忘川河畔，只剩下那串风铃还在响，像是在替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轻轻应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