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逐月楼的窗被风撞得吱呀响，几片带着狐臊气的落叶卷进来，落在紫薇脚边。她猛地后退半步，淡紫色的瞳孔骤然缩紧，指尖的星力不受控地炸开，将那几片叶子碾成了碎末。

“啧。”李世民的浅魂抱着古筝站在廊下，白金色的眼瞳瞥了眼地上的碎叶，“又犯忌讳了？”

紫薇没说话，只是弯腰用星力擦去那片狼藉，指节泛白。她不喜欢狐狸，尤其是狐妖。当年苏妲己的九尾扫过摘星楼时，她还只是伯邑考魂灵里一缕未散的星息，眼睁睁看着那只千年狐妖用媚术惑主，看着伯邑考被做成肉羹——那股狐臊气混着血腥气，缠了她三千年，成了刻在骨血里的排斥。

她往榻上一倒，将自己埋进锦被里，活像只逃避现实的鸵鸟。什么玉帝之位，什么三界纷争，她都懒得管。当年玉帝要禅位给她时，她正蹲在忘川河畔看孟婆给鬼魂灌汤，只挥了挥手说“要坐你坐，我怕耽误摸鱼”，气得玉帝差点掀了南天门。

可今日不同。

锦被下的身体忽然发起抖来，像是有无数细碎的冰针往骨头里钻。她抬手按住太阳穴，眼前闪过混乱的画面——摘星楼的火光，玉磬碎裂的脆响，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羹。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发飘，像被风吹散的烟。

到底是什么？

是伯邑考临死前看向西岐的最后一眼？是周文王接过那碗肉羹时颤抖的手？还是周武王伐纣时，战车碾过朝歌城墙的轰鸣？

“又开始了。”李世民的浅魂放下古筝，缓步走到榻边。她白金色的眼瞳里映出细碎的星芒，那是与紫薇精神同频时，窥见的记忆碎片。这不是第一次了，每当紫薇精神恍惚，那些被封印在记忆尘埃里的过往，就会像潮水般涌出来，带着伯邑考的温度与疼痛。

她看见伯邑考被绑在刑柱上，西伯侯的长子，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却只剩满身血痕。商纣王的笑声在摘星楼回荡，说“你父若真心归降，便食你肉羹”。她看见伯邑考闭上眼时，唇边竟还带着一丝笑意——他知道，自己的死，能换西岐喘息的机会，能让父亲放下顾虑，能让弟弟姬发有理由举起反旗。

或许商纣王并非全然是史书里的暴君，他有他的权谋与挣扎；但伯邑考的惨死，确确实实成了西岐的火种。

“这样……或许也没错。”李世民的浅魂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回应那段沉埋的记忆。牺牲一人，成全大业，这道理她比谁都懂——当年玄武门之变，她又何尝不是踩着至亲的血，踏上那条帝王路？

“哥哥……”

榻上的紫薇忽然滚落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她在哭，眼泪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声“哥哥”软糯又破碎，绝不是喊勾陈的语气，更不是对哪个星宿的称呼。

李世民的浅魂瞳孔微缩。

是李建成。心月狐转世的李建成。

她忽然想起那些被尘封的轮回秘辛——新朝刘秀醉酒斩二十八星宿转世时，她李世民便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那些转世的星宿带着旧怨而来，刀光剑影里，是她亲手斩落的血仇。可天命偏护，任凭二十八星宿转世死绝，都没能拉她垫背。

唯独一次，她被隋军围困在洛阳城，箭矢如雨，眼看就要魂飞魄散时，是那个哥哥，李建成，穿着玄甲，带着一队亲兵杀进来，将他护在身后。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她也不是秦王，只是两个在乱世里挣扎的兄妹。他说“二郎，哥护你出去”，语气里的坚定，比城墙上的旗帜还要鲜明。

“或许……得让他来一趟。”李世民的浅魂弯腰，轻轻将紫薇从地上扶起来。她白金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复杂，“心月狐（李建成）。”

毕竟，他曾是她的哥哥，救过她；也毕竟，在紫薇混乱的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哥哥”身影，与心月狐的星象隐隐重合。伯邑考的记忆与紫薇的魂灵纠缠，或许只有同样承载着“兄长”印记的李建成，能让这混乱的星轨，暂时归位。

紫薇还在哭，眼泪糊了满脸，嘴里反复念叨着“肉羹……好烫……”。那是伯邑考的痛，也是她深埋的伤。

李世民的浅魂叹了口气，抬手招来一只信鸽——那是幽冥特有的影鸽，能穿透星轨找到任何魂灵。她在鸽腿上系了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速来。”

递信鸽消失在逐月楼的阴影里，飞向二十八星宿值守的南天门方向。李世民的浅魂看着还在抽噎的紫薇，忽然觉得，这些被命运捆绑的魂灵，都像是被线牵着的风筝，无论飞多远，总有根线系在过去的某个节点上。

伯邑考的线系在西岐，紫薇的线缠在旧忆，她的线绕着玄武门，而李建成的线……或许从洛阳城那一战起，就没真正断过。

风还在吹，带着忘川河的水汽，也带着南天门方向隐约传来的星力波动。李世民的浅魂抱起紫薇，将她放回榻上，盖上锦被。

“等他来了，或许就好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紫薇，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有些债，总要还；有些结，总要解。哪怕解结的过程，会像当年伯邑考面对那碗肉羹一样，带着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