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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玉……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桃莲岛的夜总带着水汽。

“砰!”

宫星殿的门被猛地撞开,渁淼踉跄着冲出来,胸口剧烈起伏,金瞳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悸。额前的淡蓝色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凉。

又是那个梦。

梦里是不见天日的石室,石壁上燃着幽绿的鬼火,赤炩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说“玄德,你哪也去不了”,锁链拖着地面的声音像钝刀割肉,一下下剐在她心上。

“呼……”渁淼扶着门框喘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擦去额角的汗。这种惊醒已经成了常态,从她以“渁淼”的身份住进宫星殿那天起,那些被囚禁的记忆就像附骨之疽,总在深夜里缠上来。

她缓缓推开殿门,赤脚踩在微凉的玉石路上。月光透过巨大的桃花树冠,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莲塘里的荷叶托着露水,在风里轻轻摇晃,碎银似的月光洒在水面上,晃得人眼晕。

这里的荷花多到数不清,粉的、白的、甚至还有罕见的碧色,层层叠叠铺满了半个莲塘。渁淼蹲在塘边,指尖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她其实不记得这些桃花树种了多久,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当年诸葛孔明把这包种子递给她时,笑着说“玄德公若有闲,不妨种种看,花叶相照,也算雅事”。

可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久,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钻出来。

“唳——”

一声鹤鸣打断了她的思绪。烟尘鹤正单腿站在池边的玉石栏上,朱红色的冠子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它歪着头看她,眼里带着几分通人性的担忧。不远处的宫星殿檐角,几只黑色的蝙蝠正倒挂着,翅膀收拢成小小的一团——那是赤炩安排的,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

渁淼对着烟尘鹤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其实也想过一天普通人的日子。不用提防谁,不用记挂谁,不用在梦里被锁链惊醒,就坐在这莲塘边,看桃花落进水里,看荷叶上的露水滚下去,像当年在新野时那样,和云长、翼德坐在田埂上晒太阳,听孔明慢悠悠地讲兵法。

可那样的日子,早就碎了。

 

逐月楼的烛火比平时亮了三分。

紫薇捏着芙梅的考题卷,指节都泛了白。卷面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本该答“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地方,写了“金生水、水生花、花结果”;问“如何辨别恶鬼怨气”,竟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鬼脸,旁边还批注“长得吓人的就是”。

“你就算闭着眼睛瞎写,也不至于写成这样。”紫薇把卷子往桌案上一拍,纸页哗啦啦响,“三个月没碰书,把脑子也给碰丢了?”

芙梅站在桌前,手指使劲抠着袖口,脸涨得通红。她是紫薇从恶鬼窝里救出来的,当年那个村子里的人都有阴阳眼,从小就跟着长辈学驱邪画符,本该是她最擅长的东西,可这几个月跟着糖豆疯玩,又是去江园看荷花,又是去街市抢糖画,早把那些符咒、阵法忘得一干二净。

“紫薇大人……”糖豆在旁边小声开口,她淡粉与淡蓝交织的半长发垂在肩头,看着人畜无害,可眼里的担忧藏不住,“芙梅她……她不是故意的,就是玩得太疯了……”

她知道芙梅这卷子做得有多离谱,更知道紫薇向来赏罚分明——惩罚肯定是免不了的。

紫薇抬眼扫了糖豆一眼,又看向头快低到胸口的芙梅。她记得刚把这孩子救出来时,芙梅抱着她的腿哭,说全村人都被穿红嫁衣的恶鬼拖走了,只有她躲在灶台下面才逃过一劫。那时的芙梅眼里满是惊恐,攥着桃木符的手都在抖。

如今这孩子脸上有了血色,敢跟糖豆抢吃的,敢去捉弄风古的琴,本该是好事,可这性子也野得没边了。

“一个半月的票钱,没了。”紫薇把卷子丢到一旁,语气不容置疑,“什么时候你的卷子能回到从前的水平,什么时候再来跟我提奖钱的事。”

她刚才正看着酆都寄来的信,说紫薇大帝和勾陈在紫微宫不知聊了些什么,星轨都晃了晃,正看得入神,被这卷子当头一棒,所有的兴致都没了。

芙梅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蓄了泪:“老师,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好好学!”

她不是不怕紫薇生气,只是那票钱对她太重要了。当初若不是紫薇救她,她早成了恶鬼的点心,如今跟着紫薇学本事,每月的票钱是她唯一能自己支配的东西,能买符纸,能给糖豆带桂花糕,要是没了……总不能一直花糖豆的钱。

“错了就改。”紫薇的语气软了些,从抽屉里翻出一本《阴阳精要》,扔给芙梅,“从明天起,每天抄三遍基础符咒,晚上交给我检查。糖豆,你监督她。”

糖豆连忙点头:“好!我一定看好她!”

芙梅捧着那本厚厚的《阴阳精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知道紫薇是为她好,可一想到接下来一个半月都得啃干馒头,还是忍不住委屈。

紫薇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是该磨磨性子了。她挥挥手:“行了,下去吧,明天卯时准时来上课。”

芙梅和糖豆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紫薇重新拿起酆都的信,却没了刚才的兴致。她望着窗外,想起渁淼在桃莲岛的样子,想起芙梅刚才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当个“大家长”,比处理星轨还累。

可累归累,看着这些孩子一个个鲜活地活着,总比看着他们在阴曹地府里化作孤魂要好。

紫薇拿起笔,在芙梅的卷子上批了个“重写”,又想了想,在旁边添了行小字:“抄完符咒,可来领桂花糕一块。”

烛火在风里轻轻晃了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一道,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宫星殿的雕花木窗被风撞得轻响,渁淼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濡湿。

又是那个梦。

梦里是终年不见光的石室,阴冷的石壁上渗着水,赤炩的红瞳在暗影里闪着偏执的光,锁链拖着她的脚踝,每动一下都磨得皮肉生疼。她想喊,喉咙却像被绣花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就像当年那个村子里,被红嫁衣缠上的妇人临死前的呜咽。

“呼……”渁淼抬手按在额角,指尖冰凉。这样的梦,从她逃离赤炩的囚禁后,就没断过。有时是石室,有时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那些花瓣总带着血腥味,像极了白帝城托孤时,落在她手背上的血。

她缓缓起身,推开宫星殿的木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桃莲岛格外清晰,惊得廊下的烟尘鹤扑棱棱飞起,又落回不远处的玉石栏上,歪头看着她。

月光淌过殿前的莲塘,把荷叶照得半明半暗。池水不深不浅,刚没过脚踝的位置,却像藏着千百年的旧事。水面漂浮的荷花多得数不清,粉白的花瓣在夜里透着莹光,细看才能发现,有些花瓣的边缘还沾着细碎的桃花纹。

“诸葛先生……”渁淼望着莲塘中央那株开得最盛的荷花,喃喃出声。她模模糊糊记得,这些荷花的种子,是当年诸葛孔明送的。他说“莲生净土,可涤尘烦”,还说“桃花性烈,配莲的静,正好”。

可她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是那个在蜀中称帝的刘备,还是如今守着桃莲岛、被赤炩的蝙蝠监视的渁淼?

玉石栏上的烟尘鹤忽然唳了一声,扭头看向宫星殿的飞檐。渁淼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几只黑蝙蝠正倒挂在檐角,猩红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那是赤炩的眼线,从她住进宫星殿那天起,就没离开过。

她忽然觉得很累。想脱下这身绣着星纹的衣袍,像个寻常女子那样,去街市上买串糖葫芦,去万花谷看红小楹和貔貅打闹,去落日山庄蹭冰小鹿的冰酪。

可她不能。

赤炩的执念像张网,死死罩着她。而她自己心里的枷锁,比那张网更沉。

渁淼蹲下身,指尖轻轻点了点塘水。涟漪荡开,映出她眼底的疲惫。或许,等天亮了,该去趟酆都了——听说紫薇大帝和勾陈最近在紫微宫议事,或许他们能有办法,让赤炩放下那些陈年旧事。

***逐月楼的烛火比莲塘的月光更亮,却照得紫薇眼前发花。

她把手里的考题卷往桌案上一拍,纸页翻飞的声音里满是无奈:“芙梅,你就算闭着眼瞎写,也不至于做成这样吧?”

卷面上的墨迹东倒西歪,“驱邪符的画法”写成了“招鬼咒的变体”,“阴阳眼的觉醒条件”答成了“恶鬼附身的征兆”,最离谱的是最后一题“如何破解红嫁衣的怨气”,竟写着“给嫁衣绣上荷花纹就行”。

芙梅缩着脖子站在桌前,手指抠着袖口的云纹,脸涨得通红。她能感觉到糖豆在旁边偷偷拽她的衣角,却连头都不敢抬——这卷子,确实惨不忍睹。

三个月前,她跟着糖豆去万妖窟看云梦新养的九尾狐,一来二去就玩疯了,从迷月城跑到圣水城,从街市的糖画摊疯到后山的瀑布潭,别说看书,连紫薇布置的驱邪练习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紫薇大人……”糖豆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淡粉淡蓝的双色长发垂在肩头,看起来人畜无害,心里却明镜似的——芙梅这几个月疯玩的程度,足够让紫薇罚她抄十遍《阴阳术典》了。“芙梅虽然做得差,但是……她其实记得您教的基础,就是太久没练,手生了……”

紫薇抬眼扫了她一下,没说话。

她当然记得芙梅的来历。那孩子是从一个被恶鬼屠尽的村子里救回来的,全村人都有阴阳眼,世代以驱邪为业,却终究没躲过一群厉鬼的报复——领头的是件穿了百年的红嫁衣,据说附了七八个新娘的怨气,连村子里最老的长老都没能镇住。

当时芙梅缩在祠堂的供桌下,怀里抱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眼睛亮得惊人——那是阴阳眼在极度恐惧下的觉醒。紫薇把她带回来时,她身上还沾着祠堂的灰,手里攥着一把断了齿的桃木梳。

“老师……我错了。”芙梅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自己不该贪玩,那些驱邪的本事是保命的根,也是紫薇费了多少心血才教给她的。可她一玩起来就忘形,总觉得有紫薇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只是……

芙梅偷偷抬了下眼,看见紫薇把卷子丢到一边,心里咯噔一下——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一个半月的票钱,没了。”紫薇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什么时候你的卷子能回到从前的水平,什么时候再来跟我提奖钱的事。”

“啊?”芙梅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可是老师……我这个月还想跟糖豆去看酆都的鬼市灯会呢,没票钱……”

她总不能一直花糖豆的钱。糖豆的月钱要攒着买西域的胭脂,那是她要送给云梦的生辰礼。

紫薇瞥了她一眼,心里的火气消了点。其实她本想罚芙梅去莲塘边抄书,可一想起那孩子在祠堂供桌下瑟缩的样子,又软了心肠。

“哭什么。”紫薇从抽屉里摸出块桂花糕,丢给芙梅,“把眼泪擦干了,明天开始,每天卯时来逐月楼,我亲自给你补功课。补不好,别说票钱,连糖豆的冰酪都别想蹭。”

芙梅接住桂花糕,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学!”

糖豆在旁边松了口气,偷偷对芙梅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紫薇看着她们俩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她拿起桌角那封酆都寄来的信,上面说紫薇大帝和勾陈在紫微宫议事,似乎在商量赤炩和渁淼的事。

本来还想看完信去趟紫微宫,结果被芙梅这卷子搅了兴致。

罢了。

紫薇把信放回抽屉。年轻人的错,总得给他们机会改。而那些老辈的执念,也该找个机会,彻底了断了。

烛火跳动,映着桌案上那卷惨不忍睹的考题卷,也映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新的一天,总要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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