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炸开时,红小楹正蹲在万花谷里给九色鹿梳毛,震得她手一抖,木梳差点掉在地上。远处的桃花瓣簌簌往下落,像是被这声响惊得慌了神。
逐月楼的方向却静得反常。
紫薇握着那把金丝红梅油纸伞,伞骨上的星纹在掌心发烫。她望着眼前的“渁淼”,眉头拧成了结——那双眼瞳哪里还是平日里温润的金,分明是团烧得正烈的红,像极了赤炩眼底翻涌的戾气。
“又是这招。”紫薇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赤炩就没点新花样?非要用这心魔折腾人。”
几分钟前,诸葛亮的传讯符还在案上发烫,上面只匆匆写着“玄德公似心魔发作,桃莲岛异动”。她刚把酆都送来的文件签完字,刚把勾陈和紫薇大帝那卷写满星轨纷争的史册合上,转身就撞上了这场闹剧。
“渁淼”——或者说,被心魔吞噬的刘备——正站在桃莲岛的莲塘边,指尖凝着团暗红色的气,塘里的荷花正在她周身迅速枯萎,碧色的莲叶卷成焦黑的团,连那株诸葛孔明亲手种下的桃花树,都在簌簌掉着枯叶。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红瞳里翻涌着戾气,“你们都想害我……都想让我死……”
紫薇没动,只是缓缓撑开油纸伞。伞面展开的瞬间,金丝红梅的纹路亮起柔和的光,将那些蔓延的戾气挡在外面:“你看清楚,我是谁。”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哄闹脾气的孩子:“是我,紫薇。你忘了?上次你说莲塘的莲子甜,我还陪你剥了一下午。”
“她”的动作顿了顿,红瞳里闪过一丝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撞。可那红色的戾气很快又涌上来,“她”猛地抬手,暗红色的气团直逼紫薇面门。
紫薇侧身避开,伞骨轻轻一挑,将那团戾气引向旁边的空地。气团落在地上,炸开个半尺深的坑,焦黑的泥土里还冒着烟。
“赤炩当年把心魔种在你身上时,就没告诉你这东西有多伤神魂?”紫薇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你以为他是护着你,其实是在拿你的命当筹码。”
“她”像是没听见,只是机械地挥出一道又一道戾气,嘴里反复念叨着:“斩白蛇……斩白蛇……我没错……”
紫薇叹了口气,不再躲闪。她收了伞,任由那些戾气擦着她的衣袖飞过,指尖凝聚起星力,轻轻点向“她”的眉心。
“醒醒,玄德。”
星力涌入的瞬间,红瞳里的戾气像被戳破的水泡,迅速褪去。“她”晃了晃,直挺挺地往下跌,紫薇伸手接住,才发现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原本淡蓝色的长发都黏在皮肤上。
几分钟后,紫薇抱着昏迷的渁淼坐在那株桃花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她们身上,刚才枯萎的荷花竟在慢慢复苏,碧色的莲叶重新舒展开,沾着晶莹的露水。
渁淼的眉头还皱着,嘴里喃喃地念着“别斩……别斩……”,金瞳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紫薇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太清楚这种感觉了——被心魔缠上时,人会变成没有感情的疯子,会对着最亲近的人挥刀,会把所有的痛苦都变成戾气,最后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
而此刻,冥界的彼岸花海里,赤炩正站在奈何桥头,指尖捏着朵快要枯萎的曼珠沙华。
桃莲岛的异动他能感觉到,那是心魔发作的气息,是他亲手种在刘备身上的东西。他甚至能“看”到紫薇抱着她坐在桃花树下,能“听”到她昏迷时的呓语。
他有什么资格说话呢?
心魔是他强制种下的,美其名曰“护你周全”,实则是怕她离开,怕她想起当年的事,怕她恨他。发作的时间没规律,全凭她的神魂强弱,强时能压上半年,弱时可能三天两头就闹一次。
他确实爱过。爱那个在桃花树下跟他论天下的白帝,爱那个剥莲子时会把最甜的那颗塞给他的刘备,爱那个即使变成渁淼、即使长了猫耳猫尾也依旧执拗的她。
可他用错了方式。
就像当年,那条赤蛇和白蛇在昆仑墟的桃花树下喝酒,白蛇喝醉了,蜷在他怀里说“将来若有机会,想在凡间种满桃花”。他信了,转身就去转世,想在凡间为她种出一片桃花海。
可他忘了,赤帝之子的转世,本就带着斩白蛇的天命。
白帝醒后寻到凡间,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儿子白蛇被赤蛇转世之人斩于剑下。她跪在血泊里,抬头望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了,只留下淬了冰的恨:“赤炩,我儿白蛇,被你——赤帝之子——所斩。”
那句话,他记了千年。
他知道她恨。恨他的天命,恨他的决绝,恨他连一句解释都吝于给。可他还是抱着那点可笑的奢望,希望有一天她能忘了,希望那心魔能替他锁着她,至少……至少她还活着。
“咳……”
喉间涌上腥甜,赤炩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曼珠沙华上,将那枯萎的花瓣染得愈发暗红。
他刚才又做梦了。梦里还是昆仑墟的桃花,白帝笑着递给他颗莲子,说“甜的”。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甜的东西。
他望着奈何桥对面那片翻滚的幽冥气,忽然觉得,或许他该去趟桃莲岛。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看她醒了没有,看那株桃花树,是不是还好好地开着花。
哪怕……哪怕她醒来后,眼里的恨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