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清晨总是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像被揉碎的云絮铺满山谷。吴邪蹲在鸡舍前,竹编食盆里金灿灿的玉米粒还沾着露水,七八只芦花鸡扑棱着带着晨霜的翅膀围拢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食物。他伸手想摸那只总爱昂首踱步的花公鸡,冷不丁被尖喙啄了手背,疼得他“嘶”地往后缩,惹得一旁啄食的母鸡们“咯咯”惊飞。
“让你别手欠。”王胖子倚着斑驳的木门框打哈欠,粗陶大碗里飘着青菜粥的热气,“昨儿后半夜我起夜,听见后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估摸着是什么野物。小哥天没亮就穿着那身深蓝衣裳,背着猎枪巡山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吴邪揉着发红的手背站起来,望向被云雾缠绕的山脊。张起灵离开时的模样清晰浮现:深蓝色外套裹着挺拔的身形,衣角在晨风中微微晃动,长刀斜挎在背后,连告别都只是朝他微微点头。但吴邪知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早已将整个山林的风吹草动纳入眼底,就像过去无数次在古墓里,张起灵总是沉默地挡在最危险的位置,用刀刃劈开黑暗。那件深蓝色的衣服,不知何时也沾染上了雨村的烟火气,偶尔还会粘着他喂鸡时不小心蹭上的干草碎屑。
鸡群吃饱后渐渐散开,有的刨着泥地找蚯蚓,有的跳到矮墙上梳理羽毛。吴邪拿起竹扫帚清扫落叶,枯黄的叶片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记忆突然翻涌——刚来雨村时,他连喂鸡都笨手笨脚,有次不小心踢翻食盆,吓得鸡飞狗跳。当时张起灵就站在廊下,深蓝色的身影衬着灰白的墙壁,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分明闪过笑意,最后还是走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把玉米粒均匀地撒在鸡舍周围。
“发啥呆呢!过来搭把手!”王胖子的喊声从厨房传来。吴邪应了一声,穿过爬满藤蔓的回廊。灶台上火苗噼啪作响,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胖子正踮着脚往锅里丢青菜,油渍溅在围裙上也浑然不觉:“你去把梁上挂的腊肉切了,今儿中午咱做腊肉炒饭,再烫壶米酒!”
菜刀在案板上起落,吴邪却总忍不住往山路张望。日头渐渐西斜,山间的雾气染上暖橙色时,那个熟悉的深蓝色身影终于从薄雾中显现。张起灵的猎枪斜挎在肩头,深蓝色外套沾着斑驳的泥点,裤脚还缠着几根草茎,手里却稳稳提着两只野山鸡。深蓝色的布料被汗水浸湿,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可吴邪却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颜色。
“小哥!”吴邪快步迎上去,注意到对方额角沁着薄汗,“累坏了吧?”
张起灵摇摇头,将山鸡递过来,指了指鸡舍:“受惊了。”声音低沉简短。吴邪这才发现,原本喧闹的鸡群不知何时都躲回窝里,缩成毛茸茸的一团,连最胆大的花公鸡都耷拉着尾巴。
王胖子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好家伙!加餐有着落了!”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正好新酿的米酒开封,今儿咱不醉不归!”
暮色漫过篱笆墙时,石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腊肉炒饭粒粒金黄,野山鸡汤飘着翠绿的葱花,王胖子绘声绘色地讲着村里老李家的土狗追着野猪满山跑的糗事,手舞足蹈间差点打翻米酒碗。张起灵安静地坐在吴邪身边,深蓝色的衣袖偶尔擦过他的手臂,带着山林的气息。他偶尔抿一口酒,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吴邪碗里——见他夹菜慢了,就默默把整盘腊肉往他面前推一推。
远处山林传来夜枭的鸣叫,晚风掠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吴邪望着摇曳的灯火,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安宁珍贵得近乎不真实。曾经在古墓里刀尖舔血的日子恍如隔世,如今他们守着这方小院,听风看雨,喂鸡巡山。而身旁那个身着深蓝色衣裳的身影,依旧用最沉默的方式,将所有危险挡在他们的岁月之外。那件深蓝色的衣服,早已不再只是蔽体的布帛,而是他在这世间最安心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