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北京总带着几分凉意,解雨臣站在四合院的回廊下,看着院中的海棠树飘落最后几片叶子。手中那张泛黄的戏票边角已经卷起,日期停留在三年前的深秋,座位号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黑”字,是黑瞎子的笔迹。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叮咚声里,往事如同潮水般漫涌而来。
那天原本是场普通的京剧演出,解雨臣作为东家,照例坐在二楼雅间。雕花木窗半开着,他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戏服袖口的金丝绣纹。演出过半时,包厢门被人轻轻推开,黑瞎子戴着副新买的金丝墨镜,怀里抱着一大捧火红的枫叶闯了进来。“花儿,这可比送花有诚意多了!”他大大咧咧地在解雨臣身边坐下,枫叶的清香混着淡淡的硝烟味,解雨臣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刚从某个古墓回来。
黑瞎子随手把枫叶堆在桌上,墨镜下的笑意似乎都能溢出来。他伸手去够茶盏,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鲜的绷带,血迹隐约可见。解雨臣皱眉要问,却被他抢先开口:“先看戏,这场《锁麟囊》可是你念叨好久的。”
演出进入高潮时,台上的薛湘灵正唱到“这才是人生难预料”,黑瞎子忽然凑过来:“你说戏里的人明知是假,还能哭得那么伤心,要是换成真的呢?”解雨臣没接话,余光却瞥见黑瞎子正用墨镜反光偷偷看自己。散场后,黑瞎子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下周还有场《牡丹亭》,一起?”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拿着糖块换他笑脸的孩童。
之后的日子,看京剧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黑瞎子总爱买各种奇怪的零食带进剧场,有次甚至掏出袋辣条,辣得眼泪汪汪还强撑着说好吃。解雨臣嘴上嫌弃,却会在散场后带他去巷子深处的小馆子,点上两碗阳春面。黑瞎子吃面时总爱把葱花挑出来堆在碗边,说看着像解雨臣水袖上的流苏;有时喝多了桂花酿,就歪着头哼戏,五音不全却唱得投入,逗得解雨臣忍不住笑出声。
变故发生在去年冬天。那天黑瞎子照常来接解雨臣看戏,却破天荒没戴墨镜。解雨臣这才发现他左眼缠着纱布,血迹已经干涸。“小伤。”黑瞎子笑着要去搂他肩膀,被解雨臣侧身躲开。解雨臣转身回房拿医药箱,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教训这个总把受伤当儿戏的人。可等他再出来时,院子里只剩半根燃尽的香烟,烟灰被风吹散在青石板上,仿佛黑瞎子从未出现过。
从那之后,黑瞎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解雨臣派人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只有零星碎片:有人在西北见过戴墨镜的男人,在沙漠里与马匪周旋;有人说在云南边境的黑市见过个独眼高手,出手狠辣却又留有余地。解雨臣翻出两人的合照,照片里黑瞎子戴着他送的羊绒围巾,笑得没心没肺,身后是故宫的红墙白雪。那时的阳光正好,落在黑瞎子眼底,像藏着漫天星辰。
梅雨季来临时,解雨臣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黑瞎子藏在他书房暗格里的东西:一个铁盒里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从古墓里带出的玉佩,形状奇特的石头,还有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等任务结束,带花儿去看真正的牡丹”。最底下压着封信,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花儿,如果有天我回不来,别去找。把我送你的墨镜扔了,看着心烦。”信纸边缘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攥紧又展开,墨迹也因水渍晕染,变得模糊。
深夜,解雨臣坐在书房里,把那副墨镜放在台灯下。镜片上有道细微的划痕,是某次在斗宝大会上,黑瞎子为护他被人划伤的。他轻轻摩挲着划痕,忽然想起黑瞎子常说的话:“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感觉不会骗人。”那些一起经历过的生死时刻,那些在深夜长谈的日子,那些藏在玩笑话里的温柔,又怎会是假的?
转眼又到深秋,解雨臣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打开后是片干枯的枫叶,叶脉间夹着枚京剧脸谱样式的吊坠,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勿念”。他握着吊坠站在海棠树下,看秋风卷起满地落叶。远处传来隐约的京剧唱腔,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黑瞎子戴着墨镜,笑着朝他招手,说:“花儿,快走,要赶不上戏开场了。”
夜深人静时,解雨臣把枫叶和吊坠收进铁盒,又取出那张泛黄的戏票。台灯的光晕里,票面上的字迹渐渐模糊,就像那个人的身影,在时光里越走越远。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着空荡荡的座椅,仿佛还留着某人的温度。他轻轻抚摸着票面上那个“黑”字,忽然想起黑瞎子曾说过,他们这样的人,相遇是意外,离别才是常态。可解雨臣不信,他把戏票夹进戏服图册,在扉页写下:“瞎子,我等你。”
院中的海棠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这个无人听见的承诺。而那张褪色的戏票,永远停留在那个深秋的夜晚,见证着两个在盗墓江湖里漂泊的人,曾有过的温暖与牵挂,以及,解雨臣藏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