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折玉脸上的神情。
折玉身上刚刚沐浴完的水汽犹未挥发殆尽，裹挟着烛油香气在室内蜿蜒，绥之莫名感到有股酥麻感随自己的尾椎骨一寸寸漫上脊背。
像是折玉接下来的回答会扼住了他的命脉一般，绥之的心突然就跳的厉害了。
噗通噗通，犹如雷鼓击鸣，不受他控制得激动起来。
绥之紧盯着折玉给自己画眉的面部表情，看他眉眼清寂，神情专注。
软的发痒的毫毛沾着黛粉扫在眉间，连带着那一小片地方都变得滚烫。
可是绥之却连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为什么单单在意折玉哥哥将来可能会出现的伴侣呢？
明明想到琇莹自己就不会这样心胀煎熬，难受的想一口咬在折玉哥哥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上，好叫他也体会一番酸痛的滋味儿。
到底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知道折玉哥哥有了伴侣还会不会给他画眉了吗？
绥之有些失神想到，倘若折玉真的有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伴侣，那么肯定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任自己出入房间如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肯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亲手为自己执笔画眼描眉。
绥之不禁酸溜溜想到。
毕竟如果自己是折玉哥哥伴侣的话，如果自己是折玉伴侣的话，如果是自己……
仿若被一道惊雷劈中，绥之心中长久以来隐晦的旖念登时如拨云见日，遮挡真思的迷雾顿时消弥，自初时便隐约的念头重见明光。
怪不得自己从小就有意无意和别人争夺折玉关注，就连琇莹也不肯与之想让；怪不得每次折玉一颦一笑自己都格外在意，心神凡是折玉在场就没有移开的时候；怪不得那个今天新认的褚枝那么讨厌……
绥之咬着唇，羞赧得不敢再看折玉，目光下垂，羽睫遮去其中乍然欢喜羞意。
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仿佛要奔出胸膛阻隔，下一秒就要紧紧挨上心上人再也不分离似的。也不知道折玉在这样亲近的距离下能不能听到，绥之心猿意马下胡乱想着。
“哎，别咬自己嘴巴。”
折玉一手捧着他的脸颊，一手持着青黛最后描几下，最后端详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勾唇，漫不经心回答绥之的提问。
“有缘分的话。”
“其实我不排斥找个伴啦。”
深夜，绥之躺在床榻上，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折玉后面又玩笑般的话。
“不过你不用这样担心的。”
“哥哥又不是娶了新媳妇儿就不要儿女的渣爹，是不会抛弃你和琇莹的。”
“安心，绥之，如果哥哥有了伴侣，他会和我一样疼爱你们。”
“你和琇莹永远都是哥哥疼爱的小孩。”
“我保证。”
这句话就好像如蛆附骨，一直在他耳边回荡。
几乎成了恶咒。
臭哥哥，谁要当你最疼爱的小孩！
不对，他本来就是折玉最疼爱的，不管是小孩还是其他。
越想越心烦，绥之躺在床上不自觉就抬起手。
木质床板被他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既然暂时无法入眠，索性绥之就坐起身来，下床到桌前给自己倒杯凉了的茶水静静心。
又打开窗户，站在那里吹了半宿冷风，绥之方才躺回床榻，想着折玉不知不觉睡着了。
之后折玉带着他们随处游走。白日到达一个地方，打听此处有无害人的妖邪，有就除祟，无便游玩。晚上安置在客栈，折玉还给琇莹、绥之两个安排了类似每日小结的任务，纸面形式、五日一交。
琇莹第一次动手，对方是只低阶的魇魔。那只魇魔寄身在凡人的梦中，每夜来编制噩梦伺机食取凡人魂魄。
好巧不巧，琇莹白日打探到这城中许多人平白无故失了魂魄、已成活尸的消息，晚上她稍稍伪装下，那魇魔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二话不说，刚被拉进噩梦就一道术法了结了魇魔。
直到第二日她还很兴奋，却在听到折玉要求写除祟心得体会时一下变得蔫吧。
就像出门组队郊游的小朋友，玩了一天本来是高兴的，结果被老师安排了什么郊游有感的小作文，在最兴奋的时候被泼了冷水，强制萎靡。
褚枝很没道德的在心里幸灾乐祸，给这两个小朋友兀自哀默。
检查报告，修勾都不写。
但是为了照顾小朋友的心情，他面上并无表现异样，只是在偶尔与折玉独处时，调侃一下折玉作弄小朋友的恶趣味。
约有二旬，褚枝终于向他们辞别。
“我师兄已给我传了好几通简讯，下午我就要回魔界了。”
折玉点头：“魔族正是多事之秋，你确实该回去了。”
“可我还有点舍不得你，我喜欢跟你在一块，闲着溜达也是好的。”
褚枝笑着混科打岔，不欲聊及魔界事宜。
两个人正在街头闲逛。
琇莹同绥之被折玉打发去买点心去了。
走到快街头的地方，褚枝看到一个纯白身影正跪在路一边，他身旁的草席上盖着白布，隐约能看出下面的人形，另一旁牌子上写着五十两的字样。
折玉扫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只在看见那少年一头白发时有些意外。倒是褚枝不经意间瞧见那少年的一小片侧脸，虽然瘦的可怜，但也能看出骨相极其优越。更重要的是，褚枝是个白毛控。
果不其然，褚枝朝着那少年的方向呶呶嘴：“小鱼，五十两，也不知道谁家的冤大头来买他？”
在这人间银子是最广泛的交易货币之一，寻常一户六口之家一年到头的嚼用也不过一二两碎银。
这少年要价如此高昂，再加上这一头在凡人看来格格不入、甚至怪异的白发，难怪来往的路人都远远避开了。
折玉无奈道：“你想帮他就去吧。我就先回客栈了，中午你过来和我们吃个饭再走。”
“OK啊。”
听到褚枝应声后折玉就自行离去了。
“小朋友，冤大头来买你喽。”
那少年原本低垂着脑袋，闻言猛一抬头，这是褚枝才看清他的全貌。
一身洗的发白、有些脱丝的粗布衣物在他身上显得宽大的可怕，他跪在那里看过来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两下。瘦脱相的小脸算不得多好看，只是一双青翠色眼睛嵌在上面倒很明亮。
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褚枝不由心想。
上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褚枝身上，他逆着光走过来，在少年眼中光芒勾勒出褚枝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具体模样。
“您……您要买我吗？”
那少年的声音倒是很好听，清凌凌的。
褚枝伸出手来，示意要拉那少年起来。
少年愣了下，随后将掩在衣袖下的手伸出放在褚枝手心，任由褚枝握住将他拉着站起身。似乎跪的太久了，少年脚踩在地上的瞬间踉跄了下，若非褚枝还未松手，只怕他会跌倒在地。
褚枝感受到握着的那只手又细长又脆弱，他忍不住换了措辞：“不是买，是送你，就算我日行一善好了。”
就算买下他，也不好带回魔界，更不好交给折玉帮带。还不如就当他大发善心，日行一善呢。
不过这小孩确实挺合他眼缘。
褚枝露出和善的微笑。
“这怎么能行？”少年登时一口回绝。
“怎么不行，就当我借你的好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了抿唇：“墨珩。”
褚枝放开他，微笑道：“墨珩？真是好名字，背绳墨以追曲兮，君子如珩，你父母一定十分爱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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