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临光中学老巷浸着霉味,向瑶盯着斑驳砖墙上的“危房勿近”警示牌,伞尖滴下的水在“弟弟病重,急需用钱”的红纸上晕开褶皱。
这是林雨稀老家的巷口,她上周顺着快递单地址找来,却发现门锁生锈,门缝里塞着半张被雨泡烂的诊断书——“林宇阳 急性白血病”,落款日期正是林雨稀休学那天。
白大褂口袋里的银哨子碰着钥匙,发出细碎的响。
向瑶高三那年,林雨稀总在早读课偷偷给弟弟折纸船,说“等他病好了,要带他去看海。”
那时的砖墙上还留着林雨稀初中时刻的“林宇阳加油”,字迹被青苔覆盖,却比她记忆里的,多了道深深的划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姑娘,你找林家丫头?”
巷口修鞋的大爷撑着油纸伞过来,鞋底碾过积水,“她爸去年走了,弟弟跟着姑姑去外省治病,她啊……”大爷欲言又止,指了指墙上褪色的“招工启事”,“上个月见她跟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说是能给她弟凑手术费,唉……”
向瑶蹲下身,指尖划过砖墙上的欠条——债主名字被涂黑,金额“300000”却格外刺眼。那是她转给林雨稀的钱,此刻却像块烙铁,烫得掌心发疼。
她想起林雨稀消失前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瑶瑶,别找我,我欠的债,得自己还。”
配图是只被剪断翅膀的千纸鹤,和她高中教林雨稀折的第一只,一模一样。
雨越下越大,向瑶躲进废弃的门廊,摸出手机翻林雨稀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停在三个月前,照片里是双缠着绷带的手,正在折千纸鹤,配文:“有些翅膀,是用来保护别人的。”
她盯着那双手——虎口处有块烫伤疤,是高二那年帮她热牛奶时烫的,此刻却在绷带缝隙里,透出新的、更深的疤痕。
急救箱的锁扣硌着膝盖,向瑶想起林雨稀送她的生日礼物:一个绣着“平安”的钥匙包,用的是她母亲旧围巾的边角料。
钥匙包挂在她白大褂上,穗子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像段未说出口的牵挂。她这时意识到,林雨稀总说“羡慕你们的梦想亮堂堂”,原来早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陈诺的梦想早已被现实碾成了千纸鹤的褶皱,只能在黑暗里,一点点拼凑弟弟的生机。
“雨稀!”巷尾忽然传来呼喊,是个背着书包的男孩,校服上印着“临光附中”——和林雨稀弟弟当年的学校一样。
男孩看见向瑶,忽然顿住脚步,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姐姐让我给你……她说对不起。”
纸条上是林雨稀歪歪扭扭的字迹:“别告诉江淮之,他的梦想不该被我的烂事弄脏。阿和还在老地方,替我喂它。”
向瑶捏着纸条的手发颤,心神恍惚,林雨稀高二那年偷偷在图书馆查“白血病骨髓配型”,说“我弟和我血型一样,说不定能救他”。
纸条边缘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高中时,林雨稀总坐在我们对面假装看书,其实她笔记本画的全是你给伤员包扎的样子。”
原来有些仰望,早就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却被命运的暴雨,淋得千疮百孔。
离开老巷时,向瑶在墙角发现个铁皮盒——是林雨稀高中时用来装折纸的盒子,此刻里面躺着半管没用完的烫伤膏,包装上印着“向瑶收”,是她大二那年寄给林雨稀的。盒子底部压着张合照:三人在操场给阿和搭窝,林雨稀抱着三花猫笑得灿烂,背后是江淮之刚画完的“蓝盔阿和”涂鸦。
照片边角有些霉了,却还能看见林雨稀在背面写的小字:“要是我也能成为你们的翅膀就好了。”
深夜回到医学院,向瑶在宿舍楼下的老槐树下找到了阿和。
三花猫蹭着她的裤脚,爪子勾住她白大褂口袋——里面装着陈诺爱吃的芝麻糖。她抚摸着三花猫,想起林雨稀:“阿和的毛像极了我弟生病前的头发,软软的,摸着就觉得安心。”
她给阿和梳毛,发现猫项圈里夹着张纸条,是林雨稀的字迹:“瑶瑶,我把你的银链仿了条假的,戴在阿和脖子上,这样它就能替我,陪你走下去。”
月光透过槐树叶,在阿和的毛上洒下斑驳的光。
向瑶摸着猫项圈上的假银链,“平安”二字刻得歪歪扭扭,却让她想起林雨稀第一次学刺绣,把“平安”缝成了“平女”,笑着说“反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忽然觉得有些告别,早就藏在阿和的尾巴里,藏在老巷的欠条里,藏在千纸鹤的翅膀里——就像林雨稀说的“有些翅膀,是用来保护别人的”,哪怕这保护,要以折断自己为代价。
睡前,向瑶在日记本上画下林雨稀的剪影,旁边写着:“原来最锋利的伤口,从来不是解剖刀划出的,而是明明近在咫尺,却连拥抱都成了奢侈。
阿和替你活着,我替你记得,你的翅膀,曾为最爱的人,拼命扑腾过。”
窗外的雨还在落,她摸出林雨稀留下的芝麻糖,糖纸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当年林雨稀在图书馆撕英语杂志包装的声音,轻得像句,没说出口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