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消毒水气味裹着雪粒渗进医院走廊,向瑶盯着手术室外的电子屏,“胃癌根治术”六个字在白大褂上投下冷硬的光。
她数着墙上的时钟滴答声,指尖把银哨子搓得发烫——这是今早父亲被推进手术室前,悄悄塞给她的,说“听见哨音,就知道爸爸还在和死神拔河”。
急救箱搁在膝盖上,锁扣处的牙印被体温焐得发亮。向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值夜班时把她锁在值班室,她抱着这个铁皮箱当枕头,听着走廊传来的急救车鸣笛,偷偷在箱盖上画了戴听诊器的父亲。
箱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母亲临终前写的:“瑶瑶别怕,爸爸的白大褂,比妈妈的围巾更暖。”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江淮之的消息:“刚结束雪地拉练,给你寄了暖手宝,充电口画了三花猫。”
配图里,他的掌心通红,虎口处新添了道冻伤——像极了高三那年他在操场陪她画解剖图时,被冷风吹裂的虎口。
向瑶忽然想起他说过:“军人的伤要晒在太阳下,医生的伤……藏在白大褂里就好。”此刻她摸出他寄来的解压魔方,每个面的刻字硌着掌心:“别怕”“加油”“我在”“会好”“等你”“见面”。
走廊长椅上的人换了又换,向瑶数到第七个穿红围巾的家属时,忽然想起林雨稀。
上周给她转完钱后,对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短信不回,电话关机,只有朋友圈停留在“多云转晴”——配图是个空荡荡的病房,床头的输液架上挂着串千纸鹤,和她高中折给阿和的那串一模一样。
“向医生?”护士站的小刘探出头,“你父亲的手术还要两小时,先去吃点东西吧。”
向瑶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急救箱上的凹痕——那是大二那年她抱着箱子跑向急诊室,被拐角的推车撞出来的印子,江淮之知道后,偷偷用银漆把凹痕描成了小盾牌形状,说“你的急救箱,也要有盔甲”。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向瑶想起母亲的葬礼。
那时父亲抱着她站在墓碑前,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张处方单,背面画着小小的向瑶,扎着双马尾,手里攥着银哨子。
她蹲下身,在手术室外的地砖上用口红画了只三花猫——尾巴勾着个“平”字,是母亲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也是父亲总说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魔方在手里转了无数圈,“我在”那面突然卡住。
向瑶盯着那两个字,想起江淮之在跨国电话里说的:“以后你手术室外的长椅,我来坐。”
可此刻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军校,正在准备维和部队的最终考核,她捏着手机的手发紧,到底没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就像林雨稀说的“别拖累他”,有些重量,总要自己扛着。
“向女士,医生找你。”手术室的门开了条缝,冷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
向瑶冲进谈话间时,消毒水味突然浓得呛人,主刀医生的声音混着心跳声在耳边响:“肿瘤比预想的大,需要……”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认心电图时说的:“心跳线只要没平,就还有希望。”于是她摸出兜里的银哨子,悄悄在掌心吹了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细碎的响,像极了父亲以前哄她睡觉时,哼的那首不成调的歌。
回到长椅时,急救箱上落了层薄雪。
向瑶用指尖擦掉雪粒,露出箱盖上的银漆小盾牌——在雪地里闪着微光,像江淮之寄来的解压魔方,像母亲留下的银链,像父亲塞给她的哨子。
有些牵挂,早就被折成了千纸鹤,藏进了急救箱,吹进了哨音里,哪怕隔着手术门,隔着千里雪,也能让人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深夜十点,手术终于结束。
向瑶守在ICU床边,看着父亲脸上的氧气管,忽然想起他口袋里永远装着的润喉糖——和她给伤员的橘子糖一个牌子。
她摸出手机,给江淮之发了条消息:“手术很成功,爸爸说你的解压魔方救了他——他捏着‘会好’那面,说像握住了你的手。”
发送前,她犹豫了下,又加上张照片:父亲的手握着魔方,手背上的输液针旁,贴着她偷偷放的、印着三花猫的创可贴。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条纹路。
向瑶趴在父亲床边,听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忽然觉得这声音像极了江淮之在军校叠被子时的“刷刷”声,像极了陈诺折千纸鹤时的“窸窣”声,像极了自己给阿和梳毛时的“喵喵”声——原来生命的韵律,从来不是孤单的单音,而是无数牵挂织成的和弦,哪怕在最暗的夜里,也会有某根弦,替你振动出温暖的响。
迷迷糊糊间,她梦见江淮之穿着蓝盔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她的银哨子,正在吹那串熟悉的“···—···”。而她的急救箱不知何时变成了会飞的小房子,屋顶蹲着三花猫阿和,嘴里衔着片银杏叶,上面写着:“所有的伤口,都会被风吹成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