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甲车碾过弹坑时,向瑶的头撞在铁皮上。怀里的伤员发出虚弱的呻吟,她摸出随身带的生理盐水,忽然听见驾驶座传来江淮之的声音:“坐稳,前面有伏击区。”
语气像极了高中他骑车载她去医院时,遇见坑洼路面前的那句“抓紧我”。
“左肋贯穿伤,需要三角巾。”她扯开急救包,指尖在绷带堆里顿了顿——最上层躺着包没拆封的消毒棉片,包装上画着新的三花猫,爪子底下压着行小字:“这次换我给你消毒。”
不用看落款就知道是谁画的,就像她总能从一堆信里认出江淮之的字:笔画硬挺,却在“瑶”字的王字旁多勾了道温柔的弧度。
“你的止血钳还是国产老款?”江淮之忽然从驾驶座探过身,战术手套擦过她手背,“换这个,省力。”他递来的器械闪着冷光,却在握柄处缠着圈粉色胶带——是她大二寄给他的,说“粉色显眼,掉了容易找。”
胶带边缘磨出毛边,却依然固执地裹在金属上,像极了他至今还戴着的、她高中送的银链。
伤员突然呕血。向瑶撕开他的上衣,听见江淮之猛地吸气——左腹的伤口周围泛着异常的青紫色,像上周她在医疗点发现的、批号混乱的抗生素注射痕迹。
“可能是败血症前期。”她抬头看向后视镜,正好撞上江淮之的目光,“这批药……”
“别问。”他忽然打断她,方向盘猛地打转避开路障,“你只要负责救人。”
语气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硬,却在低头时看见他握方向盘的手背上,新添了道狰狞的划伤——伤口边缘没做任何处理,还沾着干涸的血痂。
他高中打篮球受伤后,总瞒着她自己随便包扎的样子。
装甲车在废墟里穿行。
向瑶忽然想起昨夜在医疗点,看见江淮之对着密报发呆的样子——他的笔记本摊开在“医疗系统渗透”那页,旁边用红笔圈着她的名字。
指尖触到伤员发烫的皮肤,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她检查药品时欲言又止——就像她没告诉他陈诺借钱的事,有些秘密,是藏在急救包最底层的、不敢轻易翻开的褶皱。
“当年你给阿和包扎爪子时,比这稳多了。”江淮之忽然开口,打破车内的紧绷。
向瑶抬头,看见他嘴角勾着抹笑,像极了高三运动会后,他举着接力赛奖牌逗她:“我们班的医学天才,怎么手比我打靶时还抖?”
他的拇指悄悄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是摩尔斯电码的“别怕”,他们在大学书信里约定的暗号。
眼眶忽然发热。
她低头给伤员注射抗生素,故意选了自己带来的备用药品——瓶身上贴着她手写的标签:向瑶牌特供,江淮之不准偷用。那是大二他总说“军校的药太苦”时,她偷偷在每瓶药盒上画笑脸的习惯,此刻在摇晃的车灯光里,标签上的小太阳正对着蓝盔徽章发光。
“前面到临时据点。”江淮之踩下刹车,转身时递给她瓶矿泉水,“喝两口,你嘴唇都裂了。”瓶盖已经提前拧开,瓶身上还凝着水珠。她接过水时,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子,比上次见面时又厚了些,却依然像当年帮她捡解剖针时那样,带着让人安心的粗糙。
下车时,江淮之忽然在她耳边低语:“往后退半步。”话音未落,左侧传来狙击枪的破空声——他猛地把她按进装甲车底,自己的肩膀擦过铁皮,发出刺耳的响声。
向瑶摸到他后背湿润的布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受了伤,迷彩服下渗着暗红的血,却还在笑:“记得你说过,伤口要暴露在阳光下……”
“闭嘴!”她扯开他的上衣,急救包掉在沙地上,却在看见伤口时松了口气——只是皮外伤,子弹擦过肩胛骨,没伤到内脏。
消毒棉片触到皮肤的瞬间,江淮之忽然哼了声,不是疼,而是笑:“你当年给阿和上药时,它也是这么抓我的。”
暮色里,装甲车的阴影拉长在沙地上。
向瑶撕开创可贴,忽然想起他们的成年信——他在信里说“想带你去看父亲说的玫瑰园”,而她在草稿箱存着没发的短信:“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把维和徽章藏在数学课本里。”
此刻创可贴边缘沾着沙砾,却稳稳贴在他伤口上,像极了他们这么多年来,用沉默和细节堆起来的、比任何誓言都坚实的羁绊。
远处传来战友的呼喊。江淮之站起来时,顺手帮她捡起急救包,指尖在三花猫贴纸上按了按:“下次画个戴蓝盔的阿和吧,这样它就能帮你守着急救包了。”向瑶看着他转身时,蓝盔上沾着的她的头发,忽然想起高中图书馆的午后——那时他们隔着书架看书,他的书页间漏出的阳光,也曾这样落在她发梢。
装甲车重新启动的轰鸣里,向瑶摸出兜里的哨子。轻轻吹了声“···”——是摩尔斯电码的“S”,代表“安全”。后视镜里,江淮之的指尖在方向盘上回了“···”——同样的信号。
原来有些对话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此刻沙砾打在装甲车上的声音,和当年香樟叶落在图书馆窗台的声音,都在时光里酿成了同一种温柔的响动:我在,你也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