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沙漠像块冷却的黑铁,只有星星在护目镜上投下细碎的光。
向瑶跟着江淮之走过废弃的灌溉渠,听见自己的军靴踩过沙砾的声音,和他的脚步声相差0.5秒——就像高中放学时,她总故意踩着他的影子走,数着“一步、两步、三步”,直到他忽然回头:“向瑶,你是在踩我的影子吗?”
江淮之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时蓝盔上的夜视仪扫过她的脸。
“把头盔给我。”他的声音带着沙砾的粗粝,却在伸手时放轻了动作——指尖擦过她护目镜边缘,触到她因出汗而贴在额角的碎发。
“你自己没戴。”向瑶往后退半步,却被他直接摘下头盔扣在她头上。带着他体温的内衬蹭过她的太阳穴,硝烟味混着淡淡的皂角香涌进鼻腔——是他从军校就用的肥皂,她曾在他寄来的信里闻到过,那时他说“军营的味道太冲,怕你闻不惯”。
“我戴战术帽就行。”江淮之晃了晃手里的黑色帽子,帽檐下露出他紧抿的嘴角,“流弹不长眼,你上次在装甲车被撞到头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语气像极了高中她偷跑去实验室没吃午饭,他发现后把自己的便当塞给她时的凶巴巴——明明眼里全是担心,却偏要皱眉说“下次再这样,就告诉叔叔断你零花钱”。
他们在沙丘顶部停下时,夜风忽然卷着沙砾打在头盔上。
向瑶望着远处零星的灯火,想起他成年信里写的:“沙漠的星星比临光中学的操场亮,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才发现,少的是你指着星空说‘那颗最亮的是北极星,迷路了就看它’的声音。”
“你的头盔里有股硝烟味。”她开口,指尖蹭过头盔内侧的汗渍,“像你高中打完篮球的汗味。”话刚出口就想咬掉舌头,却看见江淮之的耳尖在夜色里泛起可疑的红——哪怕隔着护目镜,她也能想象他此刻别扭的表情,就像当年她夸他“投篮姿势很帅”时,他猛地把篮球砸向篮板的样子。
“你还记得啊。”他忽然蹲下身,用战术靴在沙地上画圈,“高二篮球赛,你给我送过冰镇汽水,拉环还没开就被我碰掉了,汽水溅了你一身。”
沙砾在他指尖下堆成歪歪扭扭的三花猫,尾巴尖还翘着——是她教他画的第一只猫,那时他总说“猫的爪子太难画,像解剖课的骨骼图”。
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
向瑶想起林雨稀——那个总说“怕黑”的姑娘,此刻不知在何处。
她摸出兜里的手机,屏幕锁还是三人高中的合照:林雨稀勾着她的脖子,江淮之站在旁边别扭地插兜,背景是临光中学的香樟树。“林雨稀最近……”她刚开口,就被江淮之忽然按住手腕。
“别想太多。”他的拇指在她腕间的银链上擦过,“你总说我不会安慰人,其实我知道……”话没说完就被他自己打断,忽然从战术腰带摸出个小盒子——是她上周寄来的润唇膏,草莓味的盖子已经被磨得有些掉漆,“记得涂,你的嘴唇在沙漠里太容易裂。”
润唇膏触到嘴唇的瞬间,向瑶忽然笑了。“你上次寄的解压魔方,我放在急救包里。”她看着他画的三花猫,沙砾被夜风渐渐吹散,“每个面的字我都摸熟了,尤其是‘见面’那面,边角都被我捏圆了。”
江淮之抬头,护目镜里映着她的倒影——戴着他的头盔,睫毛上沾着沙砾,却笑得像高中在图书馆看见三花猫时那样甜。
父亲的日记里写过:“真正的和平,是看见有人能在硝烟里笑出声。”此刻他忽然很想伸手擦掉她护目镜上的雾气,却在动作到一半时转了方向,替她拂掉肩膀上的沙砾。
“以后夜巡我带你。”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夜风,“你负责看伤员可能的藏身点,我负责看……”他顿了顿,指尖在沙地上画了个小盾牌,盾牌里藏着个戴头盔的小人,“看有没有不长眼的子弹敢靠近我的医疗官。”
向瑶的喉间发紧。她想起成年信里没说出口的恐惧——怕他去了战乱区,连受伤都不敢告诉她。看着他在沙地上画的歪扭图案,忽然觉得那些恐惧都被夜风卷走了些——原来他早就知道,就像他知道她总把消毒棉片放在急救包最上层,知道她看见三花猫贴纸就会安心。
“江淮之。”她忽然叫他的名字,在他抬头时举起右手,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源自高中给三花猫取名的那天。
他愣了愣,随即比回同样的手势,指尖在沙地上轻轻敲了三下——是摩尔斯电码的“我爱你”,这个暗号,他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却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夜风掀起江淮之的战术帽,露出额角新添的伤疤。
向瑶想起他父亲的烈士证,想起他说“奶奶总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和平战场”。
沙砾打在头盔上,发出细密的响声,却让她想起高中教室的雨声——那时他坐在她后排,用铅笔敲她的椅背:“向瑶,下节课生物课要解剖青蛙,你怕不怕?”
“不怕。”那时的她攥着母亲的病历单,假装镇定,“你呢?”
“我也不怕。”他把自己的手套推给她,“要是怕了,就捏我的手。”
沙漠里,她忽然很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像当年那样。但最终只是把润唇膏塞回他手里,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点了点——是“安心”。
江淮之忽然笑了,在夜色里露出洁白的牙,像极了高中在操场帮她捡解剖针时,抬头看她的那个瞬间。
远处的医疗点亮起灯光,像散落的星子。
向瑶看着江淮之画的三花猫渐渐被风吹散,却在他站起来时,看见他战术裤后袋露出半截纸条——是她写的“特别叮嘱”,第三条“记得想我”下面,多了行他的批注:“不用记得,从未忘记。”
头盔里的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向瑶跟着江淮之往回走,听着两人的脚步声重新同步——一步、两步、三步,像当年踩着影子走的午后。他的影子覆在她身上,比任何时候都宽大,却让她想起他说过的话:“风停时,我们要成为别人的风。”
而她忽然懂了,原来他们早已是彼此的风——他用蓝盔为她挡住硝烟,她用听诊器为他守住温柔,就像这顶共享的头盔,哪怕只能护一人周全,也依然要把对方的安全,放在自己的生死之前。
夜更深了,星星在头盔上闪着光。
向瑶摸出兜里的哨子,却没吹响——有些安全感,不需要信号,只要知道身边的人是他,就够了。而江淮之看着她护目镜里的星光,忽然很想告诉她:比起成为英雄,他更想成为她永远的“安全区”,就像她永远是他硝烟里的“草莓味春天”。
沙砾在军靴下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青春里没说出口的那些温柔。
此刻的沙漠寂静无声,却有两串脚印,在月光下延伸向黎明——就像他们的故事,从校园的香樟树下开始,在战场的沙砾里生长,最终会在某个和平的清晨,开出属于他们的、带哨音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