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手术的心跳

野战手术灯在帐篷顶晃出一圈圈光斑，像极了向瑶记忆里高中实验室的无影灯。

那时的江淮之总在她做实验时假装路过，实则帮她稳住摇晃的烧杯。此刻他举着应急灯的手在发抖，灯光落在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上，映得手术刀上的血珠亮晶晶的，像极了他高中偷塞给她的水果糖包装纸。

“别抖，当年你给阿和包扎爪子时比这稳。”向瑶盯着他颤抖的指尖，忽然开口。帐篷外传来零星的炮响，却盖不住她话音里的笃定——她记得高二那年，三花猫阿和被铁丝网划破爪子，江淮之蹲在教学楼后，用她的旧发带缠绷带，指尖比此刻稳上十倍。

江淮之猛地抬头，应急灯在他护目镜上划过一道光。

“你还记得啊。”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哽咽，却在看见伤员痛苦的表情时迅速收敛，“当时阿和把我手抓出三条血痕，你却夸我‘比生物老师绑得好’。”指尖在灯柄上敲了两下——是摩尔斯电码的“抱歉”，为自己此刻的动摇。

手术刀片划开伤员皮肤的瞬间，向瑶忽然想起医学院的第一堂解剖课。那时她盯着大体老师发抖，是江淮之在第一封信里画了叠得像阿和小窝的豆腐块，说“伤口暴露在阳光下才好得快”。

刀尖触到弹片的冷硬，她忽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就像当年数着他寄来的信笺页数。

“镊子。”她伸手时，江淮之几乎同时递来器械。

金属柄上缠着圈粉色胶带——是她大二寄给他的，说“这样掉在沙地里也能一眼看见。”胶带边缘蹭着他掌心的汗，却依然牢牢裹着器械。

他至今仍戴着的、她高中送的银哨子。

伤员突然出现室颤。

向瑶摸出随身带的肾上腺素，忽然听见江淮之吸气的声音——她知道他在看她急救包侧袋，那里露出半截笔记本，是她专门记他过敏药的小本子，封皮画着戴蓝盔的三花猫，爪子底下写着“江淮之的专属医生”。

“当年你给阿和喂药，会把药片碾碎拌进猫粮里。”

江淮之忽然开口，打破帐篷内的紧绷，“现在换我看你救人，才发现……”他顿了顿，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阴影，“原来你说的‘伤口要温柔处理’，是这个意思。”

向瑶的指尖顿了顿。她想起成年信里没写完的话——那些关于“恐惧”与“成长”的碎片，此刻却在血腥味里变得清晰：原来他早已看懂，她从“害怕死亡”到“拥抱危险”的蜕变，藏在每个给伤员包扎时的轻手轻脚里，藏在每次检查药品时的格外仔细里，就像他把对她的担心，藏在每封报平安的信的字缝里。

弹片取出的瞬间，帐篷外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江淮之猛地扑过来护住她，应急灯摔在地上，黑暗里只有他剧烈的心跳声撞着她的耳膜。

“没事。”向瑶摸出随身的手电筒，照见他肩膀上的血痕——不知何时蹭到了伤员的血，却依然护着她手里的纱布，“继续照明，我要缝合了。”

手电筒的光落在他脸上，她看见他额角的汗顺着护目镜边缘往下淌，却在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嘴角轻轻勾了勾。

缝合到最后一针时，向瑶想起他们的“梦想进度信”。

去年他在信里说“学会了给战地伤员做简易心理疏导”，而她在回信里画了个戴护士帽的小人，正在给蓝盔小人贴创可贴。

丝线穿过皮肤，她忽然在心里补上没说的话：原来我们早已在彼此的战场，活成了对方的“急救包”。

“结束了。”她摘下手套时，江淮之又塞给她颗水果糖——包装纸是她没见过的薄荷味，“新兵给的，说能提神。”

糖纸在寂静的帐篷里发出清脆的响，他忽然指着她急救包上的三花猫贴纸，“下次教我画戴听诊器的阿和吧，这样它就能帮你递镊子了。”

向瑶笑了，糖在舌尖泛起清凉，混着帐篷里的硝烟味，却格外安心。她看见江淮之护目镜上的雾气，忽然想起高中图书馆的午后——那时他假装看《维和部队战史》，实则在书页间夹着给她画的小盾牌。此刻战地的风掀起帐篷帘角，月光落进来，映着他手背上新添的划伤，像极了那年阿和抓出的血痕。

“其实你刚才抖得比我还厉害。”她伸手，指尖在他掌心敲了三下——是摩尔斯电码的“我懂”，这个暗号，他们在无数封书信里用过，“但没关系，就像当年我怕解剖课，你会偷偷递纸条说‘要不要假装肚子疼’。”

江淮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想起父亲牺牲前的最后一通电话，说“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就像看见和平的希望”。此刻向瑶的手电筒光映着她沾血的白大褂，他忽然懂了父亲的话——原来有些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保护”，而是像此刻这样，他为她挡住爆炸的气浪，而她为他守住生命的烛光。

帐篷外传来战友的呼唤。

江淮之帮她收拾手术器械时，忽然在她急救包底层摸到个硬物——是她去年寄的解压魔方，六个面的字被摸得发亮，尤其是“我在”那面，边角带着牙印。他忽然想起她曾说“压力大时会咬魔方边角”，此刻指尖触到那些凹痕，忽然很想告诉她：比起成为她的“大英雄”，他更庆幸能成为她随时可以咬一口的“解压魔方”。

夜风卷着沙砾扑进帐篷，三花猫贴纸在急救包上晃了晃。

向瑶看着江淮之转身时，蓝盔上沾着的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高中接力赛——那时她故意捏他掌心，而他直到跑完全程，掌心还攥着她的体温。

战地的夜很冷，却有什么东西在彼此的眼神里发烫，像极了那年天台的夕阳，和他错题本扉页写的“伤口要暴露在阳光下才好得快”。

有些治愈，从来不需要言语。

就像此刻他帮她捡起掉落的手术刀，而她帮他拂掉护目镜上的沙砾，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早已胜过千言万语。当帐篷外的枪声渐歇时，向瑶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江淮之的，在战地的夜色里，汇成同一种节奏：活着，然后…一起守护更多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