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国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雨点砸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江淮之蜷缩在医疗帐篷的角落，头顶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布满弹孔的帐篷布上。
今天是他28岁生日，也是向瑶离开后的第三个年头。
他摸出泛黄的信纸，钢笔尖悬在纸面迟迟未落。帐篷外，难民们的低语声混着雨声传来，某个孩子的咳嗽声尖锐地刺破夜色。
记忆突然闪回十八岁的夏夜，临光中学的天台上，向瑶晃着脚丫说：“等我们28岁，要把这些年的梦想都写成信，看看有没有变成现实。”
“阿瑶，今天教会了12个当地医生用你改良的止血法。”江淮之终于落笔，字迹被帐篷内潮湿的空气晕染得有些模糊，“他们说你画的示意图比教科书还管用，那个总爱咬嘴唇的小姑娘法蒂玛，居然把你画的三花猫纹在了急救箱上。”
帐篷门被猛地掀开，带着雨水的寒气扑面而来。
年轻的志愿者玛丽冲了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江医生！有个产妇大出血！”江淮之迅速收起信纸，抓起急救箱往外跑。雨幕中，他听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恍惚间与塔国那场噩梦般的雨夜重叠——那时向瑶也是这样在枪林弹雨中奔跑，白大褂被血渍和泥水浸透。
手术进行到凌晨三点。
江淮之摘下沾满血水的手套，看着新生婴儿粉嫩的小脸，突然想起向瑶在囚室里为孕妇接生的画面。产妇用塔国语轻声道谢，她手腕上戴着的银色手链叮当作响，坠子是个小小的和平鸽，与江淮之胸前的半条银链遥相呼应。
回到帐篷时，信纸已被雨水打湿一角。江淮之就着微弱的灯光继续书写：“今天给孩子们上急救课，他们把绷带缠在我的手臂上，说要‘包扎英雄’。我给他们讲你的故事，讲到你在非洲教小女孩认字时，那个总爱流鼻涕的男孩突然问我：‘向医生变成星星了吗？’”
帐篷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哨音，那是巡逻士兵在传递平安信号。
江淮之起身走到帐篷口，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倾泻而下，照亮远处断壁残垣上新生的绿芽。
他想起向瑶常说的话：“生命就像野草，再贫瘠的土地也能长出希望。”
“我把咱们的‘向瑶号’开到了当年遇袭的村庄。”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下多了座小小的纪念碑。有个老人认出了车上的三花猫图案，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的话，虽然我听不懂，但从他湿润的眼睛里，我知道他记得你。”
信纸的最后，江淮之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阳光的线条里藏着细小的字母：XY。
这是向瑶名字的缩写，也是他们青春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把信纸折成小船的形状，放进玻璃瓶，瓶口塞进几株干燥的苜蓿草——那是阿和最爱的植物，也是向瑶留在塔国的生命印记。
黎明前，江淮之抱着玻璃瓶走向营地后的小山坡。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第一声晨祷。
他将瓶子轻轻埋进土里，用碎石子在上方堆出小小的标记。风掠过山坡，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恍惚间，他听见向瑶的声音混在风声里：“阿和，你看，我们的梦想正在生根发芽。”
回到帐篷时，晨光已经穿透帐篷布。
江淮之翻开向瑶留下的急救手册，内页夹着的草莓味糖纸依然鲜艳。
他对着空气举起手册，阳光透过纸页，将那些红笔批注投射在帐篷内壁上，仿佛向瑶正站在他身边，温柔地指导着每一个急救步骤。而那封未寄出的信，将永远埋藏在塔国的土地下，与千万个被守护的生命一起，等待春风的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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