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贴着她耳朵哼。有时是苏晓的嗓音,有时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今年清明,简溶月回了趟乡下祭祖。
山路还是记忆里的窄,两侧野蔷薇开得疯,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快到村口时,她鬼使神差停住脚步。
老槐树还在。
十年前王屠户闺女吊死的那棵,三年前丢最后一个娃的那棵。如今树干更粗了,树皮皲裂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底下新立了块碑,青石板被雨洗得发亮,刻着“槐灵之位”,碑前摆着半碗发黑的供品,还有几支烧剩的香。
风突然大了。
枝桠间垂下一团红影,轻飘飘落下来。简溶月后退半步,看清那是件红棉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沾着几点黑泥,正往下滴着水。不是雨,是黏糊糊的黑水,落在青石板上,“滋啦”一声蚀出个小坑。
她摸出手机,想拍下来发朋友圈。
屏幕刚亮,一张照片自动弹了出来。
照片里,是她三年前在槐溪村的自拍。她站在老槐树下,比着剪刀手,身后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女子。女子怀里的泥娃娃歪着脑袋,嘴角的笑和她此刻的表情,分毫不差。
照片下方的时间显示:此刻。
简溶月的血液瞬间冻住。她猛地抬头,槐树下的红棉袄还在滴水,黑水顺着碑前的供碗淌进去,把“槐灵之位”四个字泡得模糊。
万能龙套溶月……
风里飘来一声轻唤。
是她自己的声音。
简溶月僵在原地。她看见红棉袄的袖口动了动,泥娃娃从女子怀里滚下来,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娃娃的脸是用湿泥捏的,五官模糊,却在接触到她鞋尖的瞬间,慢慢清晰起来——
那是苏晓的脸。
万能龙套(苏晓/红衣女子)该你了。
熟悉的童谣再次响起。这次,是两个声音重叠着,一个苏晓,一个红衣女子。她们从槐树下走出来,红棉袄的衣角扫过青石板,泥娃娃在前面蹦跳,怀里的黑水滴了一路。
简溶月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她看见手机屏幕又亮了,新照片正在生成:她站在槐树下,身后站着苏晓和红衣女子,三人手拉手,嘴角都挂着同样的笑。
照片下方的时间,跳成了下一秒。
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摇晃,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这一次,槐灵要收的,是她的影子,她的记忆,还有她存在的痕迹。
而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简溶月苏晓....是你吗?
‘苏晓’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简溶月跪在槐树下的泥水里,红棉袄的衣角缠上她的脚踝,泥娃娃的指尖抠进她掌心。红衣女子的脸贴得极近,没有五官的皮肤渗着黑水,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该你了……该你了……”
她想喊,喉咙却被无形的手扼住。泥娃娃突然裂开,流出黑红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灼得生疼。槐树下的血洼开始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像口煮着魂魄的大锅。
顾阳安夫人莫怕。
熟悉的嗓音穿透雨幕。
顾阳安的身影从雾里走出来,玄色长衫沾着星子般的磷火。他手里攥着那面青铜镜,镜面映出红衣女子的影子——正扭曲着,发出尖啸。
顾阳安滚。
他声音冷得像冰锥,青铜镜骤然迸出青光。红衣女子的尖叫戛然而止,身体像被揉皱的纸,簌簌化作黑灰,被风卷向槐树深处。泥娃娃“啪嗒”摔在地上,裂缝里爬出无数细小黑影,尖叫着钻回土里。
简溶月瘫坐在地,看着顾阳安蹲下来,指尖拂过她手背的灼痕。那道黑印慢慢褪去,像被橡皮擦干净的铅笔印。
顾阳安槐灵的魂契
他抬头看向槐树,眸中浮起千年沉淀的倦意
顾阳安缠了你三年。
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玉珏,塞进她手心
顾阳安这是影母的残魂,能镇住剩下的咒。
雨停了。
简溶月攥着玉珏,看着顾阳安转身走向雾里。他的背影越来越淡,像幅被水洇开的墨画。最后,他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回头对她笑
顾阳安记住,我在。
晨雾散尽时,简溶月站在槐溪村口。她摸了摸兜里的玉珏,温温的,像顾阳安的温度。身后,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摇晃,再没了红影垂落。
她知道,有些诅咒,终会被更强大的执念斩断。
而顾阳安的青铜镜里,影母的影子仍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