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仪器屏幕上投下一道道整齐的条纹阴影。林野睫毛颤了颤,睁眼时正好看见自己映在监护仪玻璃上的脸,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左额还贴着块正方形纱布,上面渗出的暗红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后颈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皮肤就触电似的缩回来。那里烫得厉害,像是刚被烫斗熨过,灼痛感顺着脊椎一路窜到尾椎。
"醒了?"
程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低沉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林野僵硬地转过头,看见男人站在靠窗的位置,白大褂下摆随意地系在腰间,露出里面那件皱巴巴的深蓝色衬衫。他手里捏着支注射器,针尖闪着冷光,身旁托盘里摆着一排贴着标签的小药瓶,其中一瓶标签上的"神经镇静剂"字样刺得林野眼睛生疼。
昨夜露台的记忆突然炸开来,程砚后颈那个淡青色印记,银镯接触时爆开的蓝白色光芒,还有那些闪回的画面碎片。林野猛地坐起身,输液针头被扯得移位,手背传来尖锐刺痛。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滴滴滴"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瘆人。
"躺好。"程砚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伸手想按住他的肩膀。
林野像被毒蛇咬到似的往后缩,右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温度计砸过去。塑料外壳砸在程砚胸口弹开,在地板上滚出清脆的响声。"别碰我!"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带着没消化完的愤怒和恐惧,"解开!把这东西给我解开!"
程砚低头看向林野右耳后,那里贴着块银白色电极片,细如发丝的导线连到床头仪器上,屏幕正显示着复杂的脑电波图谱。他喉结动了动,弯腰去捡温度计:"你的神经元还在异常放电,现在拆除连接会引发剧烈头痛。"
"头痛?"林野笑起来,笑声干涩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跟被你们程家当小白鼠比起来,头痛算个屁啊?"他伸手去撕电极片,刚碰到边缘就疼得闷哼出声,像是有人硬生生扯着他的脑神经。
程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林野能感觉到男人掌心的薄茧擦过皮肤,还有那克制着不发抖的力道。这种触碰让他想起昨夜露台,想起银镯贴合过程砚后颈时那一瞬的灼热。他用力想甩开,程砚却抓得更紧。
"别闹。"程砚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记忆共振对你大脑造成了损伤,我得做个全面检查。"
"放开!"林野另一只手撑着床板,想借力把程砚推开。掌心却在这时碰到了程砚的手背,温热的皮肤接触瞬间,两人手腕上的银镯同时亮了起来。
蓝白色光芒顺着经脉游走,像两条活蛇蹿上手臂。林野感觉脑袋里像被塞进了台高速运转的电钻,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无数画面碎片强行灌进来:雨夜打滑的轮胎、挡风玻璃上蜿蜒的血迹、消毒水味呛鼻的手术室、金属托盘里摆放整齐的手术器械...其中一件钳子的手柄上,那个蛇杖缠绕拐杖的标志闪着寒光。
"啊——!"林野痛得弓起背,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后背。他看见程砚的脸在眼前扭曲变形,一半是冷静自持的医生,一半是三年前车祸现场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程砚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输液架。金属架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药水顺着倾斜的输液管往下滴。他捂住自己的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白大褂领口被汗水打湿,贴在颈间那片淡青色印记上。
"停下...关掉共振..."程砚的声音在发颤,和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程医生判若两人。
林野却觉得一股力量在撕扯自己的意识。他看见程砚的视角: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拿起注射器,标签上的"止痛剂"被换成了透明液体;手术灯下模糊的伤者面孔,颈间Omega抑制贴的蓝色边缘格外醒目;还有那个摆在器械台角落的医用记录仪,红灯亮得像颗恶毒的眼睛。
"是我换了你的止痛剂。"
程砚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带着种近乎破碎的挣扎。林野突然明白过来,那段记忆不是被看见的,而是被程砚亲口说出来的。他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程砚充满血丝的瞳孔。
"为什么?"林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到了极点,"程砚,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换我的止痛剂?三年前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砚别开视线,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一场长跑。他伸手去扯自己的领带,动作急躁得几乎要把酒红色领带扯断。床头柜上的银镯突然烫起来,林野低头看见那上面的蛇杖标志正发出橙红色光芒,像块烧红的烙铁。
"嘀——"
电子门锁突然发出解锁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峙。林野看见程砚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原本显示"安全"的绿色指示灯变成了闪烁的黄色警告,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不像是医院推车的声音。
程砚迅速转身挡在林野病床前,白大褂下摆无风自动。他从口袋里摸出把银色小手枪,枪口稳稳对准门口。林野这才注意到,那些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隔着厚重的防火门,隐约能听见几个人的低语声,但完全听不清内容。
"待在里面别出来。"程砚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碰房间里任何红色的按钮。"
林野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发烫的银镯。他看见程砚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持枪的姿势标准得不像个医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手枪上跳跃,金属表面映出程砚紧绷的下颌线。
就在这时,门把手突然转动起来。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程砚持枪的手臂肌肉绷得更紧。林野注意到他无名指微微弯曲,这是扣动扳机前的预备动作。
"是清洁部的时间。"程砚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每天九点十五分。"
林野的心沉下去。电子钟显示九点十四分零七秒,红色数字一秒一跳,像在倒数。银镯的温度还在升高,烫得他手指发麻,金属表面的蛇杖标志已经亮成了煮熟的虾子红。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彻底弹开。
程砚的呼吸停滞了半拍。林野看见他持枪的手腕几不可察地偏了偏,枪口对准门缝即将出现的位置。走廊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郁,混进来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烟味?
门被缓缓推开。
逆光中站着个穿灰色卫衣的男人,鸭舌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半张脸。他推着标准医用清洁车,车轮压过门坎时发出轻微的颠簸声。但最让林野心头一紧的是——男人左手手腕上,同样戴着只银镯,蛇杖标志在阴影下泛着冷光。
"程医生早。"男人的声音经过口罩过滤,变得沉闷沙哑,"今天出院的307床需要特殊消毒。"
程砚没说话。林野注意到他持枪的手指已经完全缩起,枪身轻微震动,是骨骼的颤抖传导上来的。银镯烫得像要融化,林野不得不松开手,任它垂在病床沿,手背的皮肤被烫出淡淡的红痕。
"动作快点。"程砚终于开口,声音里有种林野从未听过的紧绷,"患者需要休息。"
男人低下头开始组装消毒工具,林野却发现他的手指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控制不住的激动,像即将扑向猎物的野兽在压抑本能。清洁车第三层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警棍的黑色橡胶握把。
银镯突然迸发刺眼红光。
林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所有声音都在后退,程砚的呼吸声,清洁车的滚轮声,窗外的车流声,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画面开始扭曲,病房墙壁如水波般荡漾,程砚和清洁工的身影在他眼中分解成无数色块。
"找到第三坐标了。"
不是清洁工的声音,也不是程砚的。这声音直接在颅骨里响起,带着静电干扰的杂音。林野猛地看向清洁工——男人正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在口罩上方弯起来,形成一道诡异的弧度。
程砚突然将枪口转向病床。
林野的肾上腺素瞬间冲上顶点,他以为程砚要灭口,身体却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左手闪电般抓住程砚的手腕,右手扯下床头的输液架横扫过去。金属架砸在清洁工刚抽出的警棍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跑!"程砚大吼着,反手推了林野一把。
林野踉跄着撞向病房内间的门,那是个他之前没注意到的磨砂玻璃门。身后传来手枪上膛的清脆声响,他甚至能想象出程砚持枪的背影,白大褂在气流中鼓起,像只即将坠落的灰鸟。
"记忆容器不能受损!"清洁工的声音突然拔高,不再掩饰其中的狂热,"按B计划执行!"
林野抓住门把手的瞬间,银镯突然沿着经脉爬上一股冰寒,与之前的灼热截然不同。他撞开门冲进去,却在看清内间景象时僵在原地,墙上钉满了照片,全是他的照片。从八岁第一次获得编程比赛冠军,到大学毕业典礼上抛学士帽,甚至有上周在便利店买关东煮的侧脸...每张照片右下角都贴着微型芯片,闪烁着微弱红光。
"林野!"程砚的吼声混着手枪射击声传来,"别看!砸碎通风口!"
通风口格栅在天花板角落闪着冷光。林野搬起墙角的金属垃圾桶砸过去,铝制桶身凹进去一个坑,格栅却纹丝不动。背后传来炸响,像是某种烟雾弹爆裂的声音,刺鼻的杏仁味迅速蔓延进来。
"你的神经元正在同步。"程砚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令人心悸的肯定,"三年前手术台上,我往止痛剂里加了神经同步剂。"
林野猛地转身,看见程砚左肩渗出血迹,白大褂被染红一大片。他手里捏着枚微型注射器,针头正对着林野的颈动脉。烟雾在他身后翻涌,隐约能看见清洁工倒地的双腿,银镯滚落在地,红光熄灭。
"为什么?"林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比刚才的歇斯底里更让人心惊。
程砚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在进行某种内心挣扎。烟雾中,他颈间的淡青色印记越来越清晰,形状与墙上照片里的芯片如出一辙。林野突然注意到,所有照片的日期连起来,正好是三年前车祸到今天的每一天。
"因为记忆会骗人。"程砚的注射器往前送了半寸,针尖刺破皮肤,"但神经元不会。"
烟雾突然被气流卷走。林野透过程砚的肩膀,看见通风口格栅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管道。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管道深处有东西在蠕动,不是机械,不是动物,而是无数根闪着银光的细丝,像活物般探寻着伸出来。
程砚突然扔掉注射器,双手抓住林野的手腕按向自己后颈。灼热的印记贴上银镯的瞬间,蓝光和红光同时爆发,形成巨大的能量漩涡。林野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听见程砚贴着他耳朵说:
"记住手术台上的钳子,第十七根齿槽有我刻的坐标..."
失重感袭来。世界在蓝红色的光芒中彻底碎裂,而林野正坠向最深的那片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