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学是林知夏最开心的时刻。这时候她能自由离开座位，转身回头也没人在意，更不会暴露什么小秘密。最棒的是甘述每天都会在这时候跟她说"再见"，虽然平时很少主动聊天，但能听见他道别，足够让她心里甜滋滋一整天。

后来的林知夏想起这些，总觉得特别遗憾。等到了真要告别的时候，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林知夏靠在教室门框上，后脖颈贴着冰凉的瓷砖墙。夕阳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叶馨月的马尾辫染出毛茸茸的金边。她桌上摞着山高的课本，最顶上那本数学练习册里还夹着半截荧光笔。安好安安静静站在储物柜前，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影子，像标本盒里钉着的蝴蝶。

"安好你发什么呆呢？"林知夏歪着脑袋凑过去，校服领子蹭到对方肩章上的金属星星。教室后排突然"吱呀"一声拖椅子，惊得粉笔灰在阳光里乱飞。

"没事。"安好把英语词典换到左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烫金书脊。她的声音像泡过薄荷水的鹅卵石，凉凉滑滑的。两个抱篮球的男生从她们身边挤过，带起一股汗津津的风。

叶馨月总算把最后那支蓝色圆珠笔塞进笔袋，拉链"唰啦"一声扯得老响。林知夏被她拽着胳膊往外拖，运动鞋在地上蹭出半个滑稽的圆圈。"再磨蹭糖醋排骨就没啦！"叶馨月的大嗓门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在楼梯间撞得嗡嗡响。安好把书包带往上提了提，帆布鞋踩着窗格子投下的菱形光斑，每走一步都像要踩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

食堂拐角的铁门突然"吱呀"推开，蒸腾的热气裹着糖醋里脊的酸甜直冲面门。不锈钢餐台在顶灯下泛着油光，林知夏被人流推着踉跄往前，帆布鞋底蹭过撒着葱花的油渍地面。胳膊肘撞上保温桶的瞬间，她闻见海带汤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听见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甘述正踮脚够消毒柜最上层的餐盘，黑白校服下摆被扯得笔直，露出运动腰带荧光绿的边边。他侧身给端紫菜汤的阿姨让道时，手背蹭过了林知夏晃动的马尾辫，金属腕表带擦过她发梢挂着的银杏叶。

林知夏这会儿臊得慌，青春期的小姑娘在暗恋对象面前丢脸，简直要命。她感觉耳朵尖像着了火似的发烫。叶馨月用胳膊肘捅她："哎哟夏夏，你这脸皮跟纸糊的似的！不就是被他瞅见了吗？人家转头就忘了，别往心里去。"

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叶馨月偏把"他"字咬得百转千回。安好在边上憋不住笑，她俩笑得更欢了。林知夏攥着校服下摆，恨不得钻到食堂底下去。

不锈钢餐台边沿的水珠冷不丁滴在她手腕上，冰得林知夏倒抽一口冷气。夕阳从食堂窗户斜斜照进来，把甘述后脖子那块皮肤染得金灿灿的，连耳朵边的小绒毛都发着光。眼瞅着那叠餐盘要往这边倒，林知夏赶紧伸手去扶，手指头蹭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时，心口咚咚直跳，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小心点。"甘述用膝盖抵住消毒柜，金属纽扣擦过她校服袖子，两人跟触电似的各退半步。他垂眼睛时睫毛在下眼睑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餐盘边上沾着油渍，还粘了片枯黄的银杏叶——可不就是刚才扫过林知夏头发的那片。

叶馨月突然咳得惊天动地，吓得窗外的灰鸽子扑棱棱飞走了。安好捂着肚子憋笑憋得直抽抽。林知夏盯着帆布鞋尖上晕开的油渍，眼角瞄到甘述往消毒柜里垫了张纸巾，正好是她刚才碰过的地方。消毒柜的蓝光照在他的表盘上，秒针每跳一下都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谢谢。"林知夏匆匆道了声谢，陶瓷餐盘与金属托盘碰撞出清脆声响。她左手拽着叶馨月的校服衣袖，右手推着安好的后背，浅蓝色裙摆随着急促脚步扬起细小弧度，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向食堂西北角的空位，发梢扫过甘述的手背时带起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甘述望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五六点钟的阳光正巧穿透食堂的玻璃幕墙，在她马尾辫上镀了层金边。这让他想起《疯狂动物城》里抱着胡萝卜蹦跳的朱迪，明明紧张得耳朵都在发抖，偏要故作镇定地竖起长耳朵。不锈钢汤匙磕在餐盘边缘发出叮响，他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人家看了整整二十秒。

侯伟突然从背后蹿出来，沾着油渍的巴掌重重拍在他肩头，震得餐盘里的紫菜蛋花汤泛起涟漪。"我说甘述，"体育生特有的洪亮嗓门压过食堂的喧闹，引得邻座几个男生侧目，"你刚盯着林知夏那眼神，跟老班查早恋时逮到小情侣似的，该不会..."他故意拖长尾音，浓眉挑起夸张的弧度。

甘述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镜片后的眸光倏地沉下来，像物理实验室里骤然冷却的钨丝。"食不言寝不语，"他夹起块糖醋排骨放进侯伟碗里，"二模英语卷最后作文会写了？"瓷勺刮过餐盘的刺啦声里，他脖颈却泛起可疑的淡粉色。

"少转移话题！"侯伟把篮球往长椅上一掼，震得餐桌上调味罐里的辣椒油都在晃悠，"人家月考英语总分甩你才三分，作文还拿了区里范文，上周国旗下讲话..."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说真的，你俩站一块儿就跟那个...对！百事可乐最新广告似的。"

甘述突然起身盛汤，不锈钢碗磕在保温桶边缘发出闷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教导主任在你十点钟方向。"见侯伟慌张转头，他慢条斯理补了句："而且，碳酸饮料会导致骨质疏松。"

"靠！耍我？"侯伟气呼呼戳着碗里的米饭，米粒四溅时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因为她是单亲家庭？"见甘述猛然僵住的背影，他自知失言地挠头："当我没说...但林同学真的很..."

"候、伟。"甘述转身时表情严肃，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钢尺，"需要我提醒你吗？说话要注意分寸。"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冷冽的光斑，喉结却难以自控地滚动了一下。

"行行行！"侯伟举起沾着米粒的双手作投降状，忽然瞥见远处三个女生张望的身影，故意提高嗓门："某些人啊，就等着当咱们班第二个光棍侠吧！"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震得头顶的LED灯管都在嗡嗡作响。

十五米外的柠檬黄塑料椅上，林知夏正用吸管戳着酸奶盖，闻声倏地抬头。安好咬着珍珠奶茶的吸管伸长脖子张望，叶馨月凑近她耳边低语："甘述耳朵好红...你猜侯大嗓又编排什么了？"玻璃幕墙折射的光斑落在少女骤然收紧的指节上，酸奶盒被捏出细小的褶皱。

.......

吃完晚饭从食堂出来，林知夏跟着叶馨月她们回宿舍冲澡。收拾完洗漱用品正要出门，叶馨月突然凑过来："夏夏，你今天咋蔫巴巴的？"

"没事儿，别瞎操心啦。"林知夏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脸盆，"赶紧拿换洗衣服吧，再磨蹭晚自习该迟到了。"

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安好已经在冲澡了。林知夏攥着毛巾发愣，满脑子都是食堂里甘述和侯伟交谈的样子。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看甘述那忽而眉眼含笑忽而神情不定的模样，八成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怪不得最近对她忽冷忽热的。从军训那会儿见到面到当同桌开始，他就像拿着温度计似的，关心拿捏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嫌热，少一分怕凉。水龙头拧开时，她心里苦笑一声，把整张脸埋进凉水里——这回可得把心思藏严实了，绝对不能再让人一眼看穿。

十六岁的喜欢，就这么被泼了盆冷水，滋啦滋啦冒着怯生生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