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预备铃打到第三遍时,林知夏才抓着英语笔记本冲进教室。班主任孙光瞥着林知夏迟到进教室,打趣道,“看来好学生也有迟到的一天呢,快回座位吧。”
“老师,我下次注意。”说完就回到座位上,也不再看甘述,也没打招呼,就像那一晚的竞赛班的课那样对他,而是从桌肚里拿出练习册写题以及预习新课内容。
甘述的磨砂水杯在课桌边挂着,杯壁沁出细密的小水珠。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得吱呀响,热气被扇叶一搅,斜斜地漫过她摊开的书本以及考试卷。叶馨月用橡皮砸她肩膀:"夏夏!英语老师让你收月考作文!"
起身时帆布鞋勾住了甘述椅子的横梁,他默写《兰亭集序》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锋利的转折。墨水在"仰观宇宙之大"的"观"字上晕开铜钱大的墨团,甘述喉结动了动,最后垂下眼睛。林知夏怀里的作文纸沙沙响,瞥见他袖口沾的蓝色粉笔灰——是上午几何课画辅助线蹭的。
晚风裹着栀子花香涌进来,混着二楼化学实验室的醋酸味。安好抱着练习册小跑回座位,汗湿的刘海粘成几缕,像打湿的蝴蝶须子。她突然停住脚,盯着林知夏发红的鼻尖欲言又止。走廊的灯光穿过铁窗框,在她们交叠的手腕上投下鱼鳞状的光斑。
"下个月话剧社公演,"安好突然从两人背后冒出来,带着话梅糖的酸甜味儿,她手里捏着糖纸的窸窣声混着树影里的蝉鸣,"听说甘述要弹《卡农》的变奏版呢。"她梨涡里藏着调皮,手指戳戳林知夏手腕内侧的血管,指甲盖上跳动着梧桐叶间漏下的光斑,"你要不要试试四手联弹一下?正好他今天晚上会在琴房加练哦。"
“不用,最近还要准备竞赛,没时间。”林知夏想都不没想,就回绝了,指尖无意识搓着校服裙摆的褶皱,黑白布料上洇开半圈汗迹。其实昨天数学老师才说竞赛推迟到月底,琴谱就压在书包最底层,连变奏曲的第三小节该怎么转调都悄悄琢磨过。她撒谎了,即便是竞赛完了,也是有时间可以练可以试的,午休时总能在走廊听见琴房里流出的旋律,像玻璃珠滚过黑白琴键,可每当这时候她就绕道图书馆,用竞赛题里复杂的公式堵住耳朵。
可后来的林知夏觉得那时的自己,下的决定很傻,怎么可能藏得住,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十七岁的雨夜里甘述追出来塞的透明伞柄还挂在玄关,期中考试前夜他放在课桌上的退烧药和笔记依然夹着银杏书签,更别提某个溜去琴房的黄昏,隔着门缝看见少年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琴键上跳跃,那些金色光点落在他睫毛上的样子,早就像显影液里的相纸,在记忆里顽固地清晰着。有时候抱怨过甘述要是对自己不要那么好就行了,走廊相遇时别总特意放慢脚步,递作业本时别在封皮夹手绘的鼓励卡片,体育课结束后别把冰镇过的柠檬茶推到她汗湿的桌角——以至于后来想忘都忘不了了,把自己困在永远潮湿的雨季里,连呼吸都浸着琴房窗外那株蓝花楹的淡紫色香气。
教室后排"咚"地撞响课桌。侯伟举着半包薯片喊:"甘神把谱子借我瞅瞅!"他运动裤卷到膝盖,露出结痂的伤疤。甘述弯腰捡橡皮的动作定在半空,后颈凸起的骨节在晚霞里格外清晰,像五线谱上没填音符的小节线。
林知夏的自动铅笔"咔嚓"一声断了。铅笔灰滚过草稿纸上没解完的几何题,在辅助线尽头硌出小坑。窗外梧桐叶哗哗响,惊飞屋檐下的雨燕,像墨点一样划过紫红色的天空。
.......
林知夏暗恋他的那些日子里,意外中了人生大奖,结果这个大奖叫甘述。
到现在林知夏还是很感谢叶馨月和安好,尽管她们到现在还觉得是自己惹的祸,总念叨:都怪我们,当年不该瞎掺和撮合你们。要是没多事,你们也不会走到一起,害你变成现在这样子。
每天过得都挺重复的,食堂教室两点一线,午睡完下午上完课接着晚自习。除了跟着叶馨月和安好混日子,其他时候林知夏总有点魂不守舍。两个闺蜜早看出来了,这丫头明明心里揣着事呢,面上装得对甘述毫不在意,其实心里在意得要命。再会装模作样,哪瞒得过知根知底的人。
在叶馨月和安好看来,林知夏根本就是透明人。平时看着文文静静好说话,性格温柔好相处,可骨子里比谁都敏感多虑。特别是对甘述的一举一动,那眼睛就跟装了追踪器似的,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那两人看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实在不忍心,合计着帮了她一把。那天她如愿拿到了奖,可这也成了困住她的漫长时光的开端。
这天市里举办数学联赛,甘述、侯伟、安好、叶馨月还有林知夏几个同学挤上竞赛大巴时,发现车上不止他们班的,还有好些其他班级的同学——有些是来当啦啦队的,有些是去参加别的比赛项目的。
甘述的深蓝色书包卡在过道里,后颈被空调风掀起一小片发茬。林知夏攥着车票正要往后排挪,叶馨月突然拽住她手腕:"这儿有太阳晒过的霉味,咱们跟三班换位置吧?"安好已经用湿巾擦完第五遍椅背,塑料包装撕开的脆响惊醒了前排打盹的教导主任。
侯伟伸长胳膊把薯片桶举到空调出风口,膨化食品的碎屑像雪片落在甘述翻开的《复变函数》扉页上。林知夏的橡皮滚到过道中央,正要去捡,发现甘述的帆布鞋尖已经抵住橡皮边缘。他弯腰时校服领口擦过她垂落的马尾,后颈那块被粉笔灰染蓝的衣领在阳光里泛起毛边。
"想听歌吗?"甘述把左耳的白色耳机线绕成一个莫比乌斯环,耳机接口还留着他手心的余温。雨刮器在起雾的车窗上划出透明扇形,林知夏看见少年悬在空中的指尖微微发红,像是蹭到了窗外樱花树的胭脂。她低头把校服袖子卷到第三道褶痕,轻声说:"不用了,谢谢。"转头盯着车窗上滑落的水珠,看它们连成银河似的细线。
后排突然响起安好抽气的声音——叶馨月正悄悄把两人的书包带系成蝴蝶结,薄荷绿和烟灰的尼龙绳在座位缝里一闪一闪。林知夏用眼神警告她别闹,藏在衣兜里的左手却偷偷竖起大拇指。叶馨月吐着舌头解开带子,指尖残留的温度蹭过甘述搭在椅背的围巾流苏。林知夏始终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影,没看少年欲言又止时滚动的喉结,只把保温杯上的水珠抹成弯月:"他大概只是出于同桌情分才问我吧。"
晨光随着车子的颠簸碎成了晃动的金箔,林知夏慢慢靠着车窗睡着了。她不知道甘述用素描本挡着脸,偷偷描摹她睫毛在鼻梁投下的影子;也没看见叶馨月往安好帽子里塞了颗薄荷糖,糖纸在阳光里闪着彩虹光。发动机的嗡鸣混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最后排体育委员的红色耳机从裤袋滑出来,像团悬在半空不肯熄灭的火苗。当写着"距青岩山32km"的荧光绿路牌掠过时,整个车厢只剩下空调口在哼着催眠曲。
"市立体育馆到站!"司机突然急转弯,林知夏脑门"咚"地磕在车窗上,疼得直抽气。
甘述的素描本"啪嗒"掉在过道上,铅笔骨碌碌滚过林知夏松开的鞋带。她捂着泛红的额头直起身,发现那人的手指头离她耳朵只有几厘米远。空调风里飘来他书包侧兜里小提琴松香的味儿,像是佛手柑混合松木屑的清香。这时叶馨月突然呛着似的举起保温杯,晃动的深色药汤里,映出甘述飞快缩回去的手在车窗上投下的影子。
"准考证别忘在车上!"教导主任沙哑的嗓音惊飞了路边的灰喜鹊,翅膀扑棱声裹着燥热的蝉鸣穿透车窗。同学们异口同声地答好,前排男生悄悄把游戏机塞进裤兜,后排女生对着小镜子补涂防晒霜。林知夏攥着透明笔袋的指尖微微发潮,车窗倒影里少年抬手即将碰到她的额头画面在脑海反复闪现,她低头数着校服裙的褶皱,心里像被羽毛扫过的风铃,"会不会在食堂里谈论的是我呢,刚才他抬手时长睫毛颤了三下,放下时车顶灯在他眉骨投的阴影我不会看错。"
没思考多久,她就整理情绪收拾东西跟叶馨月和安好准备下车。叶馨月故作镇定地拽了拽她马尾辫,安好在旁看着听着。因为刚才的画面不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看见,也包括叶馨月、安好和侯伟,所以在前往竞赛场地的路上两人都在嘀嘀咕咕跟林知夏说那时的画面,安好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他抬手的时候脖颈线条绷得可紧",叶馨月突然模仿甘述压低声音说"同桌你没事吧"的语调,两人撞着肩膀憋笑,眼尾都拖着细碎的星光,对林知夏说,"他肯定喜欢你,刚才侯伟那个咋呼声都盖过教导主任了,甘述耳朵尖红得像晚霞。"
林知夏一听那句话,也是不受控的脸红。后颈细密的汗珠顺着脊骨滑进校服领口,握着书包带的手沁出薄汗,连耳垂都像浸过樱桃汁。
另一边,侯伟蹦跶地拍甘述的肩,指尖沾着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冰镇可乐水雾,校服领子歪着蹭到少年绷紧的下颌线。贱兮兮地笑道,"还说不喜欢人家,看看你那动作和眼神,刚才急得差点把整排座椅都掀了",他故意跺了跺脚模仿公交急刹的声音,"在食堂你不反驳我说你喜欢她的时候我就知道——"话音未落就被甘述用准考证卷成的纸筒敲中后颈,少年泛红的耳尖在透过树荫的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