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六一大早，林知夏比平时早了半个钟头爬起来。往常周末她铁定要赖床到日上三竿，不磨蹭到十点多绝不起身。

今儿可不一样，要和甘述约会呢！天没大亮就开始捯饬自己。林妈妈瞅着闺女反常，隔着门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知夏哪敢跟老妈坦白恋爱的事儿，扯谎说约了叶馨月那帮姐妹逛街。虽说老妈开明，高一就说过"真要谈朋友得注意分寸，成绩不许滑坡，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她抬手瞄了眼腕表，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这是前两天下晚自习，甘述偷偷拽着她躲在走廊戴上的。表盘可漂亮了，里头飘着片梧桐叶子，还有两个卡通小人儿挨在一块儿，活脱脱就是他俩的模样。

扒拉完早饭，又风风火火冲回楼上照镜子，生怕蹭花了刚画的眼线。

这可是头回正经约会，能不紧张么？自打捅破窗户纸，俩人顶多就牵牵手煲电话粥，纯得让叶馨月和侯伟整天起哄说他俩像小学生过家家。

林知夏没在镜子前多耽搁，收拾利索就出了门。金属门锁咔嗒合拢的瞬间，她最后瞥了眼玄关镜里翻飞的裙角，指尖无意识捻了捻书包侧袋的毛绒挂件。清晨的穿堂风掠过楼道，带着桂花的清甜钻进鼻腔。

刚走到楼道口，就看见甘述在不远处站着。今天看起来和平常不太一样，往常总穿校服的他换了身秋季卫衣，浅灰面料上浮着暗纹，配着黑长裤和小白鞋，手腕上戴着和她的一样的手表，正低头看手机。秋日阳光打在他身上，将发梢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连睫毛都在下眼睑投出细密的栅栏影。书包带被随意搭在左肩，随着翻腕看表的动作滑落半寸，整个人清爽得像棵沾着晨露的小白杨。风掠过香樟树梢，沙沙声里混着清脆的鸟鸣。

她甩甩头径直往甘述的方向走，帆布鞋底碾过落叶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听见脚步声的甘述抬头，眼前女孩抹了层淡淡的口红，草莓果冻般的质地还泛着水光，脸蛋被衬得愈发白净。平时素颜就挺耐看，没想到化了妆更亮眼，像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樱花。再看她穿着白蓝相间的长裙，腰线处缀着珍珠扣，裙摆带着精巧的蕾丝花边随步伐轻晃，外搭的杏色长袖外套虽薄，倒和这身搭配得刚刚好——浅灰堆堆袜配着小皮鞋，踝骨线条伶仃得让人想伸手丈量。小姑娘审美挺在线的，甘述喉结动了动，握紧发烫的手机壳，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

林知夏看着甘述直勾勾盯着自己，耳尖渐渐染上薄红。咖啡店落地窗透进的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新买的蕾丝花边连衣裙被攥出细小褶皱。她垂下睫毛小声又别扭地询问，"怎么了？是我这样子不好看吗？"

甘述闻言指尖微颤，心里泛起涟漪。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少女看了足足半首歌的时间，慌乱中又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壳，银匙磕在书包里面发出清脆声响。少年战术性后仰靠住椅背，虚握着拳头咳了几声，"那个...你今天..."喉结滚动间，声音突然放轻，"你这个样子很好看。"

尾音飘散在呼出氤氲的热气里。少年说完就偏头望向窗外梧桐树，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外壳。从林知夏的角度望去，能清楚看到他泛着珊瑚色的耳尖，像是被晚霞吻过的云絮。

玻璃橱窗映出两个身影，林知夏突然觉得空气怎么突然变热了。她盯着水泥地缝看，"哦。"这声答应刚蹦出来就后悔了，赶紧找补："电影下午才开场呢，要不咱们去旁边商场转转？还是你有别的事要办？"

"都听你的。"甘述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把她的手包进掌心，"还有...以后能不能都叫你之前喊我的那个称呼？"

林知夏心脏咚咚直跳，咬了咬下嘴唇，红着脸轻轻喊了声："知道啦，阿述。"

两人心跳跟比赛似的砰砰响，不过也就过了几分钟，他们就适应了这种甜蜜的紧张感。手指悄悄扣得更紧了些，对视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笑意。

林知夏的另一只手拽着甘述袖子谈论该去商场哪个地方去哪玩时，鞋底已经蹭在商场亮得能照人的瓷砖上了。阳光从玻璃幕墙斜斜切进来，正好打在甘述故意学她噘嘴的鬼脸上。他们跟着自动扶梯一圈圈往上转，三楼的儿童乐园飘来泡泡，擦着林知夏头发丝飞过，急得她踮脚要够甘述肩膀。在哈根达斯柜台前让来让去十分钟选草莓还是抹茶，最后举着双球甜筒的甘述突然把冰淇淋按她鼻尖上，冰得林知夏蹦起来追着他满场跑。精品店叮铃当啷的风铃底下，俩人抢着给对方戴水钻猫耳朵发箍，手机镜头里林知夏正用口红在甘述手背画小猪，那边甘述已经把"小笨蛋"贴纸偷偷粘她后背了。

两人溜达了一会儿就到中午了，选在五楼的遇见小面吃午饭。甘述知道林知夏胃口小，特意给他点了儿童套餐。林知夏一听"宝宝餐"三个字，急得直跺脚却压不住嘴角的笑，耳朵尖都红透了。他俩默契地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林知夏咬着吸管嘟囔："我都多大人了还点儿童餐，阿述你太欺负人啦！"

甘述笑着把酸梅汤推过去："谁说这是儿童餐？这是专属林宝宝的定制套餐。"这话说得林知夏连脖子都泛起粉色，手指绞着餐巾纸哼哼："你...你犯规！"

甘述话到嘴边还没出口，服务员就端着菜上来了。等服务员摆好盘退下后，两人再没斗嘴，全程都在专心品尝美味。

午后的阳光在餐盘边沿镀了层金边，甘述突然用筷子尖戳起套餐附赠的星星软糖。林知夏正低头扒拉面条，冷不防被喂到唇边的糖块惊得往后缩，后脑勺差点撞上装饰用的竹编灯笼。少年手腕一翻，软糖转了个圈落进自己嘴里，笑得眼角漾出细细纹路："林宝宝躲什么？"

"幼稚鬼！"林知夏装模作样要揍他，手腕却被温温凉凉抓住了。甘述手指尖还带着酸梅汤的凉气，水珠顺着她手腕的凹槽溜进手表边沿，表盘上梧桐叶秒针突然哒哒哒响得特别急，像是踩着风火轮。旁边桌小孩举着飞机"咻"地跑过，带起的秋风把她故意板着的凶样吹得稀碎。

吃完午饭两人又溜达了一阵儿，电影快开场时俩人跑去买了爆米花和果茶。要说甘述跟林知夏处对象那会儿可真上心，把姑娘的口味记得门儿清，知道她就好柠檬茶这口儿。

两人进场后，电影院暗下来的瞬间，林知夏感觉扶手上的指尖被温热覆盖。悬疑片阴森的配乐里，甘述突然凑近她耳边："凶手是穿红裙子的女人。"气息扫过耳垂激起细小的战栗，偏这坏家伙还要补刀："你抖什么？冷气太足？"大屏幕蓝幽幽的光映在他侧脸，把得逞的笑意染成狡黠的深海。

散场时走廊的荧光灯管刚亮起来，人群裹着爆米花甜腻的余温涌向安全出口。甘述单手插兜倒退着走路，另一只手比划着电影里凶手破绽百出的作案手法，林知夏踩着倒映在地砖上的彩色光斑紧追不舍，发梢扫过对方手背时突然拽住他卫衣抽绳："明明就是报复社会！"两人为心理学侧写争得面红耳赤，却在路过游戏厅时被娃娃机里趴着的柯基玩偶同时绊住了脚步。金属爪钩第三次滑脱时，甘述后槽牙抵着游戏币正要投第五枚，林知夏突然扒着玻璃柜把鼻尖压成扁平的椭圆："等等！爪子要斜着对准屁股！"荧光蓝的倒计时数字跳动间，她整个人几乎吊在甘述胳膊上，鞋尖无意识碾着他散开的灰白鞋带，睫毛在玻璃反光里扑簌簌抖成蝴蝶触须。

当玩偶终于咚地掉进出口，欢呼声惊动了隔壁抓口红机的情侣。甘述拎着战利品后颈皮晃了晃，柯基毛绒耳朵扫过林知夏发红的耳垂："林老师教学费？"尾音还悬在商场循环播放的钢琴曲里，脸颊突然贴上微凉的果冻质感——林知夏撕开包装的草莓果冻还剩半块颤巍巍挂在齿尖，爆米花的焦糖气息随着这个突袭的触碰转瞬即逝。她像受惊的鹿般蹦出三米远，背后霓虹灯牌将晃动的柯基尾巴染成渐变色，故作凶狠的声线带着奶糖般的黏糊："学、学费付过了！"却忘了自己从锁骨漫到眼尾的粉蔷薇色，早被顶灯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晚霞坠进玻璃糖纸般透明。

后来的林知夏总会想起那一天。少年白衬衫卷到肘部露出的青色血管，电影院里交换爆米花时碰触的指尖，还有归途经过银杏大道，甘述突然说"你头发沾了叶子"时，其实根本没有金黄的落叶。那些笨拙的试探像初春溪水漫过鹅卵石，清澈得能看见所有欲说还休的心事。

多年后整理旧物，在泛黄的电影票根背面发现用铅笔写的"林知夏最好看"。原来他早把怦然心动藏进每个偷看的余光里，只是当时的他们都以为，这样的青春会永远定格在夏末微醺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