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从上次约会之后，甘述和林知夏明显混熟了。俩人关系是越来越亲近，不过林知夏还是架不住被叶馨月几人打趣，每次大伙儿一开她玩笑，小姑娘就脸红得像熟虾子。男生倒是脸皮厚些，被起哄还能嘻嘻哈哈，但架不住朋友们轮番轰炸啊，甘述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这么闹腾。

周一早晨，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进校，每个人都换上了秋季的校服，有的同学耍酷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绑在腰上，有的更离谱，扒在肩膀上，像香港电影片里的赌神似的，中二又酷，也就只有男生这么做不知道那时的男生们回想起来，会不会脸上洋溢着笑容打趣对方“当时的你傻极了”。

侯伟当然也是耍酷大军里的一员。那天早自习，阳光正斜斜地从窗帘缝里钻进来，他哐当一声推开门，门板撞在墙上，把讲台边的白粉蝶都吓飞了。蓝白校服松松垮垮系在腰间，这男生单手转着篮球冲进座位，铁椅子腿在地上拖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响，惹得前排几个姑娘捂着嘴偷笑。叶馨月的钢笔悬在默写本上，"桂棹兮兰桨"的"桨"字刚要落笔，突然有股青柠味的风扫过她后颈，等她回过神，自动铅笔里的0.5mm铅芯已经断成三截了。

叶馨月的眼睛突然像被点亮的星星。物理练习册第37页的受力分析图上，墨水突然晕开个小圆点——她正盯着前排男生后脖颈上那些被阳光染成金色的绒毛。那些小绒毛随着他和甘述说笑的动作忽闪忽闪的，梧桐树的影子恰巧在这时候扫过她发烫的耳垂，震得耳朵里嗡嗡响，像是含了满嘴的跳跳糖。十六岁的她还不知道，当侯伟反手接住窗外抛来的可乐罐时，自己慌忙按住左胸口的校徽，其实是想按住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小心脏。

小姑娘当时还以为是被三明治噎着了。食堂特供的蛋黄酱糊在上牙膛，连呼吸都变得黏黏糊糊。直到林知夏发作业本时，侯伟突然伸手截住她的本子，用黑笔在封皮画了只抱着月亮的狐狸。后来这个画面总在值日生擦黑板扬起的粉笔灰里闪现，而当时她只顾盯着对方小指关节凸起的那块骨头，就像突然瞅见三角函数答案里偷偷藏了个小数点。

外头的梧桐叶子忽然哗啦啦乱晃，可明明一丝风都没有。

侯伟见叶馨月在发呆，拿着她的本子在她眼前晃。窗外的秋风裹着凉气涌进来，他故意将本子扇得哗啦作响，大大咧咧扯着嗓门："小月子，发什么呆呢？"前排同学闻声回头偷笑，物理试卷被风扇吹得飘到过道上。

叶馨月回过神，耳尖倏地烧起来。阳光斜斜切过她马尾辫上的蓝白花纹发圈，在草稿纸的三角函数图案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死猴子，你叫我什么呢？"她啪地合上被风吹开的物理练习册，指尖还沾着蓝黑色墨水，"我发呆管你啥事？你这称呼像太监似的，比御膳房总管还离谱！"说着揪住侯伟校服袖口下的手腕，拧麻花似的往上提。

"什么太监？！你这女人蛮不讲理！"侯伟龇牙咧嘴地歪倒在课桌边，钢笔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开蝌蚪状的痕迹。后墙期末考倒计时牌被他们晃得簌簌作响，"我这叫新时代爱称懂不懂？昨儿你还管我叫花果山在逃泼猴呢！"他边说边用没被钳制的左手去够叶馨月笔袋里的涂改带，结果碰翻了两人桌缝间的柠檬茶。

冰凉的茶渍在试卷上漫开时，叶馨月气笑了。她松开手去抢救错题本，发梢扫过侯伟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就你这上蹿下跳的德行，弼马温见了都要递辞职信。"突然瞥见他锁骨处昨天打篮球的淤青，捏耳朵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三分，"少看那些古早言情剧，还'女人'——你当自己是道明寺啊？"

"这位同学，需要帮你呼叫太医吗？"林知夏把英语作业本卷成望远镜状，倚着过道边的储物柜笑得花枝乱颤。她腕间的小雏菊手链叮咚作响，刚发到一半的作业本在课桌上堆成摇摇欲坠的小山。

那俩活宝压根没听见林知夏说话，你来我往斗嘴正欢。林知夏笑到直拍大腿，安好托着腮帮子苦笑，眼珠子在他俩之间转来转去。

甘述弯腰捡起飘到脚边的作文纸，用细长手指捋平卷起来的边边时，瞥见纸上"青春是柠檬茶与修正带"的标题。他溜达到林知夏边上，袖口似有似无蹭到她别着银杏叶书签的笔记本。

"阿述你说，他俩这天天斗嘴的，算不算欢喜冤家啊？那咱们像啥？"林知夏压低的声音混着走廊叮铃铃的上课铃。

"像举案齐眉的老夫老妻。"甘述接得贼快，跟早打好草稿似的。这话可把林知夏臊得慌，那边斗嘴的俩突然卡壳，眼神唰地撞一块儿，侯伟先绷不住贱兮兮开口："哎哟喂，都夫妻相了嘿，还举案齐眉呢。"

叶馨月立马跟上："夫妻耶~腻歪死啦~夏夏都喊上'阿述'啦~"

林知夏瞬间想掀桌，这俩货关键时刻倒是穿一条裤子，当即叉着腰怼回去："咋不吵啦？我看你俩才像欢喜冤家款的夫妻！"

叶馨月和侯伟跟条件反射似的，唰地背对背分开。叶馨月胳膊往胸前一抱："谁跟这泼猴是两口子！"

侯伟立马回嘴："我还不想当母老虎的饭搭子呢！"

这话直接给两人点炸了，吵得跟斗鸡似的。林知夏挠着脸颊往江述身边蹭："阿述，我好像说错话了...他俩吵得更凶了。"

甘述述转着笔轻笑："别慌，他俩日常就这样。赶紧发作业本，Miss张的脚步声都到楼梯口了。"

林知夏"哎呀"一拍脑门，兔子似的蹦上讲台，作业本哗啦啦撒了一排课桌。

"作业本第二排传一下！"林知夏踮着脚去够最上层的英语作业本，马尾辫上的银杏叶发夹突然被阳光照得透亮。甘述伸手扶住她晃晃悠悠的椅子，指尖扫过她校服下摆翘起的褶皱，像被静电轻轻咬了一口。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Miss张踩着细高跟的脚步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侯伟还保持着单膝跪在椅子上的姿势，手里攥着叶馨月刚掏出来的草莓味创可贴——那是他刚才抢夺涂改带时蹭破皮的战利品。

"侯同学又在cosplay人猿泰山？"Miss张的教案"啪"地拍在多媒体控制台上，金属眼镜链随着她转头叮当作响，"上周布置的英语作文，就你交了个五十字作文？我说过了，作文字数要达标，不会写也给我写几个单词凑进去！"

全班哄笑中，叶馨月趁机抢回创可贴，却不小心把侯伟的校牌扯了下来。金属别针弹飞的瞬间，甘述抬手接了个正着，修长手指转着银色校牌的模样惹得后排女生小声吸气。

林知夏抱着最后几本作业转身时，甘述恰好仰头喝矿泉水。少年滚动的喉结在秋阳里泛着琥珀色，一滴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的阴影里。她突然被过道里翘起的瓷砖绊了个趔趄，作业本雪片般飞出去的刹那，甘述伸手揽住她的腰，校服布料下透出的体温惊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小心点。夏夏。"甘述的声音混着薄荷糖的凉意，弯腰帮她捡作业时，后颈棘突凸起的骨节在衣领间若隐若现。林知夏盯着他手腕上被圆珠笔染蓝的血管，突然想起昨夜补习时，这人在视频通话中用三种解法讲完椭圆方程后，余光瞥见他在草稿纸角落画的小月亮。

教室前排突然爆发的喧闹解救了她发烫的脸颊——侯伟正举着被叶馨月画满猪头的英语卷子满教室逃窜，校服下摆翻飞得像面投降的白旗。叶馨月举着沾满蓝墨水的钢笔穷追不舍，马尾辫梢扫过之处，课桌上的文具纷纷遭殃。

"你俩能不能安分点！"Miss张的激光笔红点追着两人满教室晃，"侯伟，下节英语课前把林知夏的作文抄十遍，好好看看人家怎么写的！不会写还不会问吗？叶馨月，你的作文语法错误也一大堆，多向林知夏请教。英语课代表跟你们关系这么好，别光知道缠着人家玩，多跟人家学学。"

这话弄得林知夏耳朵都发烫了。

林知夏刚把作业本发完，Miss张就踩着细高跟哒哒再讲台写作文里语法和标题。这堂课专门讲上周布置的"难忘的回忆"作文，当老师抽出贴着银杏叶书签的作文本时，林知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抹浅绿色正是她夹在作业里的记号。随着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死死盯着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的墨点，感觉耳垂烫得能煮熟鸡蛋。甘述憋笑憋得肩膀直颤，胳膊肘都快把她的文具盒撞下桌沿；叶馨月借着翻书动作偷偷竖大拇指；安好直接把作文本推过来求签名；后座的侯伟更是双手合十摆出膜拜姿势，活像面对菩萨的金身塑像。

Miss张讲解到"奶奶的桂花蜜"细节描写时，粉笔在黑板上画出涟漪状的标注符号。林知夏恍惚看见晨雾里的小院，露水正顺着陶罐边缘往下淌，老式蜂窝煤炉上煨着的冰糖咕嘟冒泡，那些深藏心底的甜香就这样被文字蒸腾出来。等她从回忆里惊醒，正对上三十双亮晶晶的眼睛，后排男生甚至发出"哇哦"的轻叹。

下课铃撞碎了满室暖阳。没等Miss张收拾好教案，甘述已经捏着嗓子学她朗诵时的颤音："'银匙搅动时能看见细碎的光'～林大学者考虑出诗集吗？"叶馨月笑着把林知夏往过道推："必须请客吃冰棍！"安好立刻翻找零钱袋响应号召，侯伟直接举手高喊"我要吃三色杯"。走廊里飘来其他班的喧闹，林知夏抓起作业本挡住烧红的脸，透过纸张缝隙瞧见Miss张在教室门口驻足回头，镜片后的目光像浸着桂花蜜般温软。

这时课代表抱着的作业本"哗啦"散落满地，众人哄笑着蹲下帮忙。Miss张的声音混在纷乱脚步声里："今晚作业是仿写今日讲的范文..."林知夏哀鸣着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听见甘述在背后幽幽补刀："现在压力给到范文本人这边。"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沿，林知夏攥着发烫的作业本杵在原地。甘述突然从校服裤兜里摸出颗薄荷糖，剥糖纸的沙沙声混着他带笑的低语："好啦，别害羞了，你作文里的狐狸画得挺灵。"糖块被他咬在齿间说话，清冽气息拂过她刘海时，前排传来侯伟夸张的干呕声。

"某些人抄作文还要搞背景音乐啊？"叶馨月甩着沾满修正液的手指，故意把侯伟的椅子往后顶了半寸。阳光正巧漫过她练习册上歪歪扭扭的"forgive"——这单词被她描了五遍还是像条挣扎的毛毛虫。

侯伟叼着笔帽含混不清地嚷嚷："小月子你行你来！这破作文非要写什么'难忘回忆'，我人生最难忘的就是上周食堂把番茄炒蛋做成橘子酱......哎甘述你抽屉里那本《盗墓笔记》借我垫垫！"他伸长胳膊去够后桌的书，腕骨上还留着叶馨月掐出来的月牙印。

林知夏正要开口，甘述已经用自动铅笔尾端戳中侯伟手背："抄作文还挑三拣四。"他说话时喉结上的水痕还没干透，笔尖在阳光里划出细碎光斑，"把你昨天偷拍知夏的丑照删了，我教你凑字数。"

"什么丑照！"两道声音同时炸开。叶馨月哗啦掀开侯伟的笔袋，五颜六色的卡通创可贴撒了满桌。林知夏扑过去抢手机的动作太急，马尾辫上的银杏发夹"叮"地撞在甘述锁骨，惊得他手一抖，草稿纸上未写完的椭圆方程顿时歪成个胖月亮。

教室后排突然响起篮球落地的闷响。侯伟手忙脚乱去挡屏幕，手机界面赫然是林知夏昨天偷吃辣条呛出眼泪的抓拍。"你这人怎么跟狗仔队似的！"叶馨月揪着他耳朵往窗边拽，侯伟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斜，露出锁骨下方用钢笔画的小王八——那还是上周体育课叶馨月的杰作。

甘述趁乱抽出侯伟的作文本，龙飞凤舞在页脚补了行小字："难忘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被辣条支配的青春。"林知夏瞥见这行鬼话，憋笑憋得手指直颤，钢笔尖在甘述的物理卷子上洇出个墨色小漩涡。

"抄完记得把'辣条'改成'食堂特供美食'。"甘述把本子甩回侯伟课桌时，腕表链子擦过林知夏的手背。秋阳穿过他指缝在纸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群蹦跳的金色雀儿。

上课铃骤响的瞬间，叶馨月正把侯伟的手机塞进教室后墙的储物柜顶层。铁柜门"哐当"合拢时，她突然发现甘述的校服袖口沾着片银杏叶——和林知夏笔记本里夹着的那枚，脉络走向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