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得格外凶险。通往枉死滩的土路上,荒草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不时传来夜枭的怪笑。我摸出外婆给的竹筒,抽出一支竹箭,发现箭杆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月光才看清是《往生咒》。表弟攥着一把桃木小刀,刀刃是外婆用陈年桃枝磨的,手心里全是汗,把刀柄都攥湿了。
刚到滩边,就听见芦苇荡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涉水声。月光被血云割成碎银,照在泛着油光的水面上,那些黑色的波纹竟像无数只伸出的手,在水面下轻轻摇晃。表弟突然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远处的芦苇丛里,正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间,裙摆被水浸透,正一滴一滴往下淌黑水。
她缓缓抬起头,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爬满水蛭的烂肉面具,两只空洞的眼窝里蠕动着白色的蛆虫。“来……陪我……”她的声音像两块碎玻璃在摩擦,腐烂的手指向我们勾了勾。
“别、别理她……”外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芦苇丛侧面,手里的引魂铃叮铃作响,铃舌上系着的红绳浸透了朱砂,“江锦儿,用竹箭射她眉心!”
我颤抖着举起竹箭,却发现那女鬼的身形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根本抓不准位置。她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腐烂的手掌“噗通”插入水中,整个身体像泥鳅一样钻进芦苇丛。下一秒,无数根湿漉漉的头发从脚边的泥沙里钻出来,像蛇一样缠住我的脚踝。
“啊!”表弟挥起桃木刀砍向头发,刀刃却像砍进淤泥里一样拔不出来。那些头发越缠越紧,我能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在脚踝上摸索,抬头看见外婆正被三四个浑身是血的“人”围住,他们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脖子上还挂着生锈的批斗铁牌,摇摇晃晃地朝她伸出青紫色的手。
玉佩突然在胸口发烫,我想起外婆说的“用心感受血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我再次睁眼时,竟看见那些邪祟身上缠绕着灰黑色的怨气,女鬼的位置有一团浓稠的黑雾在翻涌。竹箭在手中自动转向,“咻”地射进黑雾中...
引魂铃的红光如蛛网般铺开,那些挂着批斗铁牌的邪祟触到光网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化作黑灰簌簌落地。外婆却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我这才发现她小腿上缠着一条手腕粗的水蛇,蛇鳞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正吐着信子啃咬她的皮肉。
“外婆!”我想冲过去,却被脚下的头发缠得更紧,那些发丝里还夹杂着碎玻璃和铁钉,扎得脚踝生疼。表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举起桃木刀刺向缠住我脚踝的“发团”,刀刃刺破黑雾的瞬间,我听见一声闷哼,脚下的束缚骤然松开。
女鬼的残魂在血月下来回穿梭,化作千万只水蛾组成黑色漩涡,每只蛾翅上都映着一张扭曲的人脸。外婆咬着牙扯下水蛇,从腰间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骨镯套在手上——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镯子由人指骨磨成,关节处还嵌着细小的符文。她抬手一甩,引魂铃的红绳突然绷直如钢鞭,卷住水蛾漩涡的中心。
“锦儿!用玉佩划开掌心,滴在竹箭上!”外婆的声音被血月撕得破碎,我这才想起祖父临终前留给外婆的话:“守灵人血,可破枉死煞。”玉佩的棱角划破皮肤的瞬间,鲜血滴在竹箭的《往生咒》上,那些刻痕竟泛起金光,像被点燃的火线般迅速蔓延。
水蛾群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仿佛感受到死亡威胁。我瞅准漩涡中心那点幽绿的鬼火,拼尽全力掷出竹箭。金光与血光在半空相撞,爆发出惊雷般的炸响,水蛾如黑雪般纷纷坠落,露出漩涡中心蜷缩的白衣女鬼。她的烂肉面具已经剥落,露出底下一张青紫色的少女脸,脖颈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她是……”表弟的声音里带着震惊,我这才发现女鬼的五官竟隐约有些熟悉。外婆捂着流血的腿走近,声音里带着痛楚:“是春桃,隔壁村老李家的闺女……当年她跳河时,我没来得及救她。”
女鬼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盯着外婆手上的骨镯,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铃……铃响了……娘……”外婆猛地转身,只见滩边的芦苇丛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拄着拐杖缓缓走来,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灯光在血月下泛着诡异的青色。
“春桃娘?”我惊呼出声。那个总在村口卖鞋垫的瞎眼老太太,此刻竟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浑浊的眼珠里映着血月的红光。她抬起手,我这才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与外婆同款的骨镯,只不过镯身爬满了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断过。
“守灵人……”老太太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少女的清亮,“你们以为镇住枉死滩的怨气就能万事大吉?血月之下,阴门已开,那些被你们祖辈镇压在滩下的‘东西’,早就等着啃食守灵人的血肉了。”
外婆的脸色瞬间煞白:“你……你不是春桃娘!你是——”话未说完,老太太的身体突然膨胀开裂,无数黑色的触手从她体内钻出,其中一条卷住外婆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骨镯在她腕间发出刺耳的尖啸,裂痕中渗出黑色脓水。
我抓起地上的竹箭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表弟突然指着滩边的乱石堆:“哥!看那些石头!”我这才注意到,那些看似普通的鹅卵石竟摆成了北斗形状,每块石头下都压着半腐烂的纸钱,纸角上印着早已褪色的守灵人印记。
“是七星锁阴阵!”外婆艰难地挤出声音,“当年你祖父用自己的骨血布下的阵……快,打碎阵眼!”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阵眼处的石头上果然刻着半枚玉佩的图案,与我胸前的玉佩刚好吻合。
女鬼的残魂突然扑向老太太体内的触手,用仅剩的力量缠住其中一条:“快走!别管我……”她的身体在血月下逐渐透明,春桃的脸与老太太的脸重叠又分离,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融入北斗阵。我咬牙扯下玉佩,砸向阵眼石——
轰然巨响中,血色月光如潮水般退去,老太太的身体化作黑雾消散,外婆重重摔在沙地上。我慌忙跑去扶她,却发现她腕间的骨镯已经碎裂,露出里面刻着的一行小字:“血月现,阴门开,守灵人骨,镇煞魂来。”
远处的鸡啼划破夜空,血月终于隐入云层。外婆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既有欣慰又有忧虑:“江锦儿,你知道为什么守灵人一脉单传吗?因为每代守灵人都要用自己的骨头为阵眼,锁住枉死滩的怨气……你祖父当年布下七星阵时,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我低头看着手中两半的玉佩,突然想起四岁那年除夕,外婆把玉佩塞给我时说的话:“这是你祖父的半块命魂,等你十六岁时,就能和另一块合二为一。”原来,另一块命魂玉佩,此刻正埋在枉死滩的阵眼之下,与祖父的骨头融为一体。
表弟忽然指着渐渐泛白的河面:“外婆你们看!”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白色纸船,每艘纸船上都点着一根蜡烛,正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外婆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纸钱撒向河滩:“春桃这孩子,用最后的力气引开了煞灵……枉死滩的怨气暂时镇住了,但血月每隔五十年就会升起一次,下一次……”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摸着腕间的碎骨镯,眼神望向祠堂的方向。祠堂的方向,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新的墓碑,碑上的字迹还带着朱砂的湿气——那是外婆连夜为春桃刻的衣冠冢。
回到家时,天已经大亮。外婆从木箱底拿出一本泛黄的账本,封皮上写着“守灵人记事簿”。翻开第一页,赫然是祖父的字迹:“民国三十七年,血月现,枉死滩煞起,以我骨血为引,布七星阵,若后世子孙见此,切记——阴门不可全闭,怨气不可尽消,阴阳平衡,方为天道。”
我突然想起女鬼消散前看向外婆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怨恨,竟还有一丝感激。或许正如祖父所言,守灵人的使命从来不是消灭所有邪祟,而是让那些枉死的魂灵,能有一日得见天日,往生投胎。
窗外,春风卷起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摸着胸前重新拼合的玉佩,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温热——那是祖父的骨血,也是守灵人的责任。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血月的阴影仍在蠢蠢欲动,等待着下一个五十年的轮回。
守灵人好啊,守灵人得当,我次奥!
“啊!我的头好疼!”突然来头疼让我一阵头晕目眩,只感觉眼睛睁不开,最后一丝清醒,却只记得看见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我好像突然不行了。
“睡吧.......”一道温柔的声音最后传进耳朵里,直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