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夏恰在此时睁开眼,生命庇护吸收了闪电的大半力量,落在身上的伤看着狰狞,实则远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可她一睁眼,就撞进阿宝那双阴沉得吓人的眼睛里,那里面翻涌着陌生与审视。
凌夏心头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试探着轻唤:“阿宝……”
“阿宝?”阿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抱着她的手臂骤然一松。
“噗通”一声,凌夏重重摔在地上,背后的伤口被狠狠撕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阿宝眉头紧蹙,手下意识地想伸出去捞她,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衣袖,却又猛地收了回来。
“好手段。”他望着地上的凌夏,声音里淬着寒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宝,我疼……”凌夏咬着下唇,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声音软糯又带着颤抖,眼神里满是委屈和痛苦,全然是平日依赖他的模样。
阿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跟着颤了颤。
身体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撕扯,一个嘶吼着让他把这个用幻术欺骗他的女人撕碎,一个却在拼命叫嚣着要把她扶起来,替她擦去眼泪,治好她的伤。
两个灵魂在体内疯狂拉扯,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清晰地凸起,脸色也变得忽青忽白。
他死死盯着凌夏,眼神在冰冷与心疼间反复切换,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殿下……”门笛察觉到他周身翻涌的戾气,适时开口,“陛下毕竟说过,要留她一命。”
阿宝像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周身的狂躁渐渐褪去,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他低头望着地上蜷缩的凌夏,冷声道:“去找些药来。我记得我收藏过几枚光明石,一并拿来。”
“是。”门笛应声退下,殿内只剩两人。
阿宝俯身,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强硬地拽了起来。
凌夏痛得闷哼一声,后背的伤牵扯着四肢百骸,脸色愈发难看。
“你最好别耍花样……”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目光扫过她殷红的眼角。
那不是哭出来的泪,而是疼得沁出的血珠,混着冷汗滚落,像极了碎裂的红玛瑙。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捏着她下巴的手不自觉松了些,心底那股刚被压下去的烦躁又冒了上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你还这样对我……”凌夏的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在他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我怎么对你了?”阿宝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让门笛找药,甚至愿意拿出珍贵的光明石,让她借着光元素疗伤,难道这还不够好?
“你把我摔在地上!”她抽噎着,眼泪糊了满脸,“我的后背还在流血,你看都不看一眼,也不关心我疼不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含着泪,一字一句地控诉,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阿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捏着她下巴的手彻底松开,指尖悬在半空,竟不知该落在何处。心底那股名为“愧疚”的情绪,正一点点漫上来,将冰冷的猜忌悄悄淹没。
不,这些都是假的。阿宝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试图压下那丝动摇。
可记忆里,她奋不顾身扑过来抱住他、替他挡下那道火焰鞭时,怀抱里传来的柔软与温暖,却真实得让他无法否认。
魔族向来冷情,从没有哪个魔族会去保护比自己强大的同类,更不会在意比自己弱小的存在。
可她偏就凭着那副瘦弱的躯体,挡在了他面前。
她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
真的?假的?阿宝的思绪像一团乱麻,越发分不清了。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松了松力道,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眼底满是挣扎。
凌夏敏锐地捕捉到这丝松动,立刻顺势扑过去,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冰冷的衣料,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宝,我真的没想别的,我只是……只是不想你受伤。受伤,真的很痛的。我不要你疼……”
阿宝浑身一僵,竟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
没人会在乎一个魔族会不会疼。
魔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伤痛是无能的证明,只会引来更凶狠的掠夺。
就连他的母亲和父皇,也从未关注过他受伤时会不会疼。
他和门笛这样关系要好的朋友,同样不会。疼痛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修炼路上微不足道的印记,不值一提。
门笛很快拿着药和光明石回来,将东西递给他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殿下,或许您可以试着,对这个人类好一点。毕竟……人类真的很脆弱。”
阿宝没问门笛是不是在占卜里看到了什么,但门笛说得很对。
人类确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份认知,在当天夜里变得无比清晰。
因为凌夏发起了高烧,脸颊烫得惊人,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
阿宝坐在床边,看着凌夏烧得泛红的脸颊,手足无措间,只能把那块蕴着光元素的光明石往她怀里又推了推,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肌肤,微微一缩。
他在混乱的记忆里费力搜索,往日她生病时,那个“他”会做些什么?
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用凉水浸过的毛巾敷在她额头,每半个时辰就换一次。整夜守在她身边,等她醒了,就端上温好的热水和熬得软糯的白粥……
啧,他以前有这么闲吗?
心里虽这般腹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皱着眉扬声吩咐:“来人,端盆凉水过来……再备块干净的布巾。”
侍立在外的魔族侍女应声而入,将东西放下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宝笨拙地拧干布巾,犹豫了一下,才轻轻覆在凌夏的额头上。
布料很快被焐热,他便重复着换水、拧干、敷上的动作……
“喂……别睡!”阿宝捏了捏她的脖颈,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要把她从昏沉里拽出来。
她不舒服地动了动,声音软得发飘:“昭昭,我好困啊……”
阿宝眼神骤然一沉,:“门笛说了,不能让你睡。人类重伤的时候睡着,很危险。”
“昭昭~”她拖着气,是全然依赖的撒娇,尾音都带着点无意识的委屈,“我就睡一小会儿,等我醒了,就去做晨祷,好不好?”
不知道她在迷蒙中看见了什么幻影,声音轻飘飘地续上:“其实不做晨祷,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别告密,大主教就不会知道。昭昭,我不喜欢做晨祷,也不喜欢去教堂领赐福……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突如其来的酸意漫上喉头,阿宝抿紧唇,没接话。
没人说话,她的呼吸又沉了下去。
“你还不喜欢什么?”他哑着声追问。
只记得门笛交代不能让她睡过去。
“我不喜欢。”这是她头一回这样直白地袒露厌恶,声音里裹着气音,像被揉皱的纸。“不喜欢牧师圣殿,不喜欢爷爷,不喜欢弱水奶奶和大主教……他们只会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
“我一点都不想当生命圣女。”她喃喃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呼吸一下下扑在他耳畔。
滚烫,炙热。
“不做生命圣女,那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生来就是生命圣女,肩负着所以人类的未来。不做生命圣女,我还能做什么?”迷茫漫过话音,她自己也像被这个问题困住了。末了,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呼吸里:“我只能做生命圣女。”
气息越来越弱,字句碎在唇齿间,得凑得极近,才能从她温热的呼吸里拾到零星几个字。
她没有选择。
她生来就注定要肩负重任。
阿宝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