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崩裂的轰鸣声在七日后才渐渐止息。
宁长安跪坐在云舟甲板上,指尖抚过新换的粗布麻衣。海风裹着咸腥味掠过空荡荡的右袖——那日混沌风暴中失去的臂膀,如今被虚老用幽冥蛸触须暂时接续,灰褐色的经络在皮下如活物般蠕动。云舟是路过的鲛人商队所赠,船首镶嵌的避水珠泛着微弱蓝光,勉强照亮前方浓得化不开的海雾。
"该换药了。"
竹帘轻响,虚老端着陶碗弯腰钻进船舱。他化作人形时总带着些兽类的特征,此刻耳后的鳞片正渗出淡金色的血珠。宁长安注意到他托碗的手在微微发抖,东海时被紫微星芒灼伤的旧创又开始溃烂。
"我自己来。"宁长安伸手去接药碗,右臂经络突然抽搐,陶碗摔在船板裂成三瓣。墨绿色的药汁渗入木纹,散发出熟悉的冰魄气息——那是用苏清玥最后一块元神碎片调制的伤药。
虚老沉默着清扫碎片,尾椎骨延伸出的青雀尾羽扫过宁长安膝头。距离归墟之战已过去半月,那些随风暴坠入深海的记忆却愈发清晰:太虚宫主从深渊升起时混沌气凝成的冠冕,天机子融化前诡异的笑容,还有最后时刻两个自己对视的悚然......
云舟突然剧烈颠簸。船底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宁长安抓过霜天残剑冲出船舱。浓雾不知何时散去了,眼前景象令他道纹刺痛——海水在这里分成七色,每种颜色交界处都漂浮着琉璃般的晶簇。最大的赤色晶柱上刻着古老铭文,正是九霄塔顶残缺的那段谶语:
**云隐非隐,墟空非空。
三千归尘处,始见太虚踪。**
"是云隐之墟!"虚老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传说中太虚宫主悟道之地......"
话音未落,晶簇群突然开始移动。七彩海水翻涌成漩涡,将云舟扯向中央的透明晶岛。宁长安右臂经络暴涨,混沌气化作船锚钉入晶簇,却在触及表面的刹那被吞噬殆尽。他看见每块晶体内都封存着记忆碎片:少年模样的太虚宫主在桃树下练剑,冰魄剑仙捧着道经在旁指点,远处九霄塔的轮廓还是初建时的模样。
"抓紧!"虚老化作兽形咬住桅杆。
云舟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当船体即将解体时,晶岛中央突然升起白玉台阶,阶上立着个蓑衣老翁。他手中的青竹杖轻点海面,沸腾的七色海瞬间归于平静。
"贵客远来,老朽备了春茶。"
老翁的声音像晒暖的旧书页。宁长安瞳孔微缩——那根青竹杖末端悬着的,分明是半枚染血的混沌冰种!
---
茶寮建在晶岛最高处,琉璃瓦折射着七彩光晕。老翁斟茶的手稳得可怕,碧绿茶汤注入冰魄玉杯时,竟凝成小小的太极图案。虚老在门外焦躁地踱步,兽爪每次落地都激起晶簇嗡鸣。
"道友可知这是何物?"老翁忽然指向窗外。
顺着竹杖望去,宁长安右臂经络骤然绷紧。最大的赤色晶柱内,冰魄剑仙正在教导幼年太虚宫主结印,那个本该天真烂漫的孩子,眉宇间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悲悯。
"当年太虚宫主斩出道身时,将七情六欲封存于此。"老翁吹散茶雾,"云隐之墟不是遗迹,是他舍弃的'人心'。"
茶汤突然沸腾。宁长安握杯的手背浮现道纹,杯中倒影竟变成归墟深渊里的场景:两个自己隔空对峙,太虚宫主胸口绽开的冰魄花,与苏清玥燃魂时的姿态如出一辙。
"紫微老儿用三千年织了张网。"老翁的蓑衣无风自动,"你以为挣脱了星链,实则在情劫里陷得更深。"他忽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带着晶屑的血,"就像此刻,你分得清自己是宁长安,还是......"
船铃突然急响。虚老撞开竹门低吼:"追兵到了!"
晶岛外围,十二艘星舰正撕开云层。舰首的紫微星图与宁长安右臂道纹共振,剧痛令他打翻茶盏。老翁叹息着起身,青竹杖点地时,整座晶岛开始下沉。
"带他去照心潭。"老翁的蓑衣化作万千晶蝶,"剩下的路,该他自己选。"
---
照心潭藏在晶岛地脉深处。宁长安踏进洞窟的刹那,右臂经络自动脱落,在潭水表面游弋如灰蛇。虚老想要跟上,却被突然降下的晶幕隔绝在外。
潭水无波,映出的却不是倒影。宁长安看见农家小院里的母亲正在晾晒鱼干,屋檐下挂着父亲留下的桃木剑;看见青云镇市集上,苏清玥为救孩童独战幽冥蛸;最后画面定格在血佛寺燃魂之夜,她消散前唇边那抹释然的笑......
"都是真的。"老翁的声音从晶壁传来,"七情六欲最会骗人,但骗不过云隐之墟。"
潭水忽然沸腾。无数记忆碎片涌出水面,宁长安在其中看见被抹去的真相:当年太虚宫主并非被仙帝围杀,而是自愿兵解!冰魄剑仙也没有背叛,她将毕生修为炼成九枚冰种,只为保住道身最后的"人心"!
右臂经络突然发难,缠住宁长安脖颈拖向潭水。他在窒息中听见虚老的怒吼,看见晶幕外吞天兽与星舰交战的火光。濒死之际,怀中突然滚出苏清玥的冰魄珠,微弱蓝光映出潭底封印——那里沉睡着半本《太虚衍道诀》真迹!
混沌气轰然炸开。宁长安挣断经络跃入潭中,道纹在与古籍接触的瞬间蜕变。当他攥着道经破水而出时,晶岛正在紫微星芒中崩塌。老翁的蓑衣残片落在他肩头,传音随晶屑飘散:
"去北冥......找最后一块......"
星舰主炮的光柱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