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翰大学的梧桐道上落满金黄叶子,秋风把法文布告栏的纸张吹得哗啦作响。路垚踩着落叶走进图书馆,皮鞋尖踢起片枫叶,正好落在乔楚生擦得锃亮的皮靴旁。
“探长今天这身行头,不像来查案,倒像来相亲。”路垚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金笔尾端敲着乔楚生挺括的西装肩线,“法租界的巡捕都改穿英国料子了?”
乔楚生没理他的调侃,伸手接过纸袋——里面是死者的胃容物化验报告。他低头时,阳光透过梧桐叶隙落在他发顶,给乌黑的短发镀上圈金边,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硬朗。“化学系教授陈子墨,在办公室喝下午茶时中毒身亡,茶杯里检测出氰化钾。”
图书馆穹顶很高,彩绘玻璃滤下斑斓的光,落在橡木长桌上。路垚跟着乔楚生走上旋转楼梯,目光扫过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外文书籍:“氰化钾?这玩意儿可不好弄,法租界的药店管控比青龙帮的地盘还严。”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留下道浅淡的指纹。
陈子墨的办公室在顶楼,百叶窗半掩着,阳光斜照进来,照亮悬浮在空气中的灰尘。桌上的下午茶具还保持着原样:骨瓷茶杯里剩着半杯冷掉的伯爵茶,糖罐和奶壶并排摆着,旁边放着块吃了一半的柠檬蛋糕,蛋糕上还插着把银质小叉子。
“死者死时手里攥着这玩意儿。”老周从证物袋里拿出张揉皱的信纸,上面用英文写着几行密麻麻的字,每个单词之间都隔着奇怪的空格,“保险柜是开着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掉了这封信出来。”
路垚接过信纸,指尖在字母上划过,突然笑了:“探长你看这格式,像不像摩斯密码?嗒滴嗒滴——哦不对,是长短音。”他把信纸举到光下,金笔在字母间点点画画,“C、H、E、M……后面跟着数字,像是元素周期表的序号?”
乔楚生凑过去,肩膀碰到路垚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着墨水和烟草的气息。“元素周期表?”他皱眉,“陈子墨是化学教授,这信跟他的研究有关?”
“未必。”路垚放下信纸,走到窗边,推开百叶窗。窗外是教授们的小花园,几株玫瑰开得正艳,其中一丛是罕见的墨红色。“你看这信的落款——‘your rose’,你的玫瑰。哪个研究报告会署名玫瑰?”
正说着,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年轻女人走进来,手里抱着叠卷宗。她看见乔楚生时愣了一下,随即红了眼眶:“乔探长……陈教授他……”
这女人是陈子墨的助教,叫苏曼丽,圣约翰大学的校花,据说也是陈子墨的秘密情人。乔楚生接过她递来的课程表:“陈教授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收到过奇怪的信件或者访客?”
苏曼丽绞着旗袍下摆,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晃了晃:“没有……就是最近总对着窗外的玫瑰发呆,还说要去康桥大学参加学术会议……”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三天前有个戴贝雷帽的女人来找过他,说是从法国来的,拿着介绍信,但陈教授见了她之后脸色很差,把人赶走了。”
法国女人?路垚眼睛一亮,踱步到玫瑰丛前,指尖捻起片掉落的花瓣:“探长,你闻闻这玫瑰,是不是跟百乐门那回的香水味有点像?”
乔楚生走过去,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花香,确实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水味,和第一章里翡翠案的味道如出一辙。他眼神一凛:“又是‘露兰姬娜’?”
巡捕房的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路垚趴在长桌上,面前摊着十几封从陈子墨抽屉里找到的信件,每封都是用同样的英文密码写成,落款都是“your rose”。他咬着金笔帽,眉头紧锁,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专注的桃花眼。
乔楚生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把水果刀,正在削苹果。刀刃在红苹果上划出均匀的弧线,果肉被切成完美的月牙状,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长线。他削苹果的姿势很专注,指节分明的手握着刀柄,袖口卷起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淡的汗毛。
“探长这刀工,不去米其林餐厅当大厨可惜了。”路垚头也不抬,视线仍停留在密码信上,“我怀疑这密码跟陈子墨的某个情人有关,你看这几封信的日期,都在月圆之夜,很浪漫主义。”
乔楚生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果肉上还带着新鲜的汁水:“先吃点东西,你从早上到现在没合眼。”
路垚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含糊不清地说:“等破译完这些信再说……你看这个,‘K-40’对应钾元素,‘U-238’对应铀,但连起来没意义……除非是坐标?”
乔楚生拿起其中一封信,看着上面的字母和数字:“康桥大学……陈子墨要去的地方,会不会跟密码有关?”他说话时,目光落在路垚沾着苹果汁的嘴角,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路垚突然坐直身体,眼镜滑到鼻梁上:“对啊!康桥大学的化学楼!元素周期表的坐标加上建筑图纸……”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椅子,“探长,快!去圣约翰大学的档案室,找陈子墨的留学资料!”
两人风风火火赶到圣约翰档案室,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找。路垚蹲在地上,白衬衫后背蹭到灰尘,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乔楚生站在书架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他伸手去够顶层的盒子,西装背心绷紧,勾勒出流畅的腰线。
“找到了!”路垚突然举起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朵玫瑰花,“这是陈子墨在康桥大学的实验笔记,里面夹着张化学楼的平面图!”
他摊开图纸,乔楚生俯身查看,两人的头几乎碰到一起。路垚能闻到乔楚生领口里的雪松香,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耳廓。他指尖点着图纸上的标记:“你看这里,‘Li-3’对应锂元素,在元素周期表第三号,对应化学楼三层第三间实验室……”
两人顺着坐标找到实验室,在墙角的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个金属盒子。打开盒子,里面不是什么秘密研究,而是一叠泛黄的情书,还有一张女人的照片——正是三天前拜访陈子墨的法国女人,她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旁边站着年轻的陈子墨。
“所以‘your rose’不是指花,而是指人?”路垚拿起照片,“这女人叫露易丝,是陈子墨在康桥的同学,这个孩子……”
乔楚生看着照片里陈子墨温柔的眼神,突然想起苏曼丽说的话:“他要去康桥参加学术会议,恐怕是想去见她们母子。”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曼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把手枪,脸色苍白如纸:“你们……都知道了?”
三、怀表链与舌尖的甜意
苏曼丽的手枪在发抖,珍珠耳钉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露易丝回来了……她要把陈教授抢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几封信是我写的,我假装成露易丝,想让陈教授断了念想,可他还是要去康桥……”
路垚把照片放回盒子,语气平静:“所以你杀了他?用氰化钾?”
“不是我!”苏曼丽尖叫起来,“是露易丝!她昨天来找过陈教授,还带了自己做的柠檬蛋糕!蛋糕里有毒!”
乔楚生眼神一厉,正要上前制服她,路垚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探长,你看她手指。”
乔楚生顺着看去,见苏曼丽握枪的手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朵极小的玫瑰花——和陈子墨实验笔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挡在路垚身前。
“露易丝现在在哪儿?”乔楚生沉声问。
苏曼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地说:“在……在百代唱片公司录歌……”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乔楚生猛地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夺下手枪。苏曼丽尖叫着挣扎,却被乔楚生反手制住。路垚捡起地上的金属盒子,看着里面的情书,突然叹了口气:“为了爱情杀人,最蠢了。”
乔楚生把苏曼丽交给赶来的巡捕,转身看见路垚正对着照片发呆,阳光落在他脸上,眼神有些复杂。“想什么呢?”他走过去,伸手替路垚拂掉头发上的灰尘。
路垚抬头,对上乔楚生的眼睛,突然笑了:“我在想,要是有人给我写密码情书,我肯定一秒钟就破译出来。”他晃了晃手里的金笔,“不像陈教授,傻愣愣的。”
乔楚生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刚才在档案室削苹果的情景,路垚嘴角沾着汁水的样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喉结滚动,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进路垚手里。
是那枚银质怀表。表盖内侧刻着“To my Sherlock”,字体是优雅的花体英文。路垚愣住了:“探长,你这是……”
“拿着暖手。”乔楚生别开脸,语气有些不自然,“看你冻得直哆嗦。”
路垚低头看着怀表,金属表面还带着乔楚生的体温。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狡黠地笑:“探长,你这怀表刻着‘我的夏洛克’,该不会是给谁的定情信物吧?”
乔楚生的耳朵尖微微泛红,却嘴硬:“捡的。”
“哦?”路垚拖长了声音,把怀表贴在脸颊上,“捡的都这么宝贝?我看你天天戴着,比命还重要。”他说话时,舌尖轻轻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苹果甜味,眼神像只偷到腥的猫。
乔楚生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嘴唇上,那点甜意仿佛也顺着视线蔓延到自己舌尖。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夺过怀表,重新戴回左手腕:“案子结了,请你吃西餐。”
“法租界那家‘红房子’?”路垚眼睛一亮。
“嗯。”乔楚生点头,转身往外走,“但你得先把刚才蹭在我西装上的灰尘拍干净。”
路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括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秋风穿过走廊,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摸了摸鼻尖,金笔在掌心敲得哒哒响。
这法租界的密码情书案,总算破了。只是不知道,乔楚生那枚刻着“我的夏洛克”的怀表,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找到它的主人呢?
路垚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人,伸手拽住他的西装后摆:“探长,走快点,我饿了!”
乔楚生回头,看着他笑得灿烂的脸,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故意板起脸:“再拽就把你扔在这儿喂鸽子。”
“才不信呢。”路垚松开手,却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探长最好了。”
夕阳透过彩绘玻璃,在两人脚下投下斑斓的影子。怀表的滴答声混着走廊的回声,像某种隐秘的心跳。乔楚生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的人,突然觉得,这民国的秋天,好像也格外温暖。
至于那未送出的密码情书,还有怀表里藏着的秘密……
乔楚生勾了勾嘴角,加快了脚步。
有的是时间,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