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点震得天蟾舞台的雕花木梁簌簌落灰,武生翻着跟头从台上掠过,台下叫好声浪里突然爆出尖叫——京剧名角“玉麒麟”饰演的关公刚亮相,便捂着喉咙倒在戏台中央,脸谱油彩顺着嘴角淌成暗红。路垚叼着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乔楚生已拨开前排看客,军靴踩碎了滚落的彩头金箔。
后台弥漫着油彩与檀香的混味,路垚蹲在戏服箱旁,指尖蹭过“玉麒麟”紧握的髯口:“死者李麒麟,麒麟社班主,半小时前还在后台吃桂花糕。”他话音未落,乔楚生突然拽住他后领往后一扯,半人高的刀枪架“哐当”砸在刚才蹲着的位置,绣着龙纹的枪头擦过路垚鼻尖。
“路先生,”乔楚生弯腰检查刀枪架底部的暗钉,肩章蹭过戏服箱上的金漆,“验尸也得防着天上掉枪。”他抬手替路垚扶正眼镜,指尖触到对方眉心的汗珠,“后台门窗反锁,道具箱全上了铜锁,凶手怎么把毒下在他脸谱上?”
路垚盯着地上摔碎的脸谱面具,突然把脸凑到乔楚生颈窝深吸一口气:“探长身上有……枪油混桂花糖的味道,跟死者妆台上的糕点盒一个味。”乔楚生挑眉时,他已掀开面具右眼的窟窿——里面沾着点墨绿色粉末,而面具额心的红绒球,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枚翡翠纽扣。
夜戏散场后的戏楼子空无一人,路垚裹着乔楚生的警服外套蹲在戏台中央,怀里抱着从后台顺来的脸谱图谱。乔楚生靠在雕花柱上擦枪,子弹壳落在木板上的声响混着远处黄浦江的汽笛。“探长你看,”路垚把图谱举到煤气灯下,指尖划过“玉麒麟”常画的关公脸谱,“他每幅脸谱的眉心都多画了笔红纹,像个‘垚’字。”
乔楚生抬眼时,枪口的反光映出路垚垂眸的侧影,睫毛在镜片下投出扇形阴影。他突然收枪走近,靴尖踢到台板下的暗格:“这戏台子是光绪年间建的,底下有地道通后台。”话音未落,暗格里突然窜出黑影,路垚被撞得仰倒,后背磕在刀马旦的靠旗上,金丝眼镜滑到了鼻梁下。
乔楚生反手将黑影掼在台板上,才发现是个穿水衣的年轻武生,腰间掉出袋墨绿色粉末。路垚撑着靠旗坐起,突然笑出声:“小哥,你靴底的金粉,跟‘玉麒麟’脸谱里的翡翠纽扣一个色。”武生脸色煞白时,乔楚生已扯开他衣领——后颈赫然烙着个“楚”字形状的烫伤。
后台化妆间的煤气灯忽明忽暗,路垚用乔楚生的警刀挑开墨绿色粉末的纸包:“这是用翡翠碎屑磨的毒粉,遇油彩会产生氰化物。”他说话时,武生突然捶着化妆台哭喊:“他害死我师父!三十年前抢走‘玉麒麟’的名号,还把我师父的脸谱扔进黄浦江!”
乔楚生给武生戴上手铐时,瞥见路垚偷偷把那枚翡翠纽扣塞进警服口袋:“路先生又捡垃圾?”
“这纽扣雕着缠枝莲,”路垚对着灯光转动纽扣,翡翠里的棉絮纹路像极了乔楚生衬衫上的暗纹,“探长不觉得眼熟吗?跟你上次送我的袖扣料子一样。”乔楚生突然夺走纽扣按在他掌心,指腹擦过冰凉的翡翠:“想要?等案子结了,带你去城隍庙切块更大的。”
路垚耳尖泛红,却踢开脚边的戏服箱,里面滚出本泛黄的戏谱,每一页页眉都画着个戴礼帽的小人,正给画脸谱的人递桂花糕。戏谱最后一页用胭脂写着:“楚哥,等我攒够赎身钱,就跟你去霞飞路开点心铺。”
乔楚生在戏服箱底找到枚银质哨子,哨身刻着“垚”字,正是三年前路垚在百乐门被绑架时吹丢的那枚。他想起当时路垚缩在他怀里发抖,说“探长的哨声比警笛好听”,此刻用手帕包好哨子塞进马甲口袋,指尖触到内侧绣的“楚”字——那是路垚上个月给缝的,说是“警服太硬,得有点软和的念想”。
戏台暗格里藏着个铁盒,里面全是路垚登在《申报》上的侦探连载剪报,每篇都用红笔圈出“路先生”的字眼。路垚翻到某篇结尾,乔楚生用钢笔补了句:“再写这么危险的案子,就把你锁在巡捕房看案卷。”他突然抬头,撞进乔楚生含笑的眼,后者正用刀尖挑起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尝尝,跟死者妆台上的一个味,没毒。”
散场的戏楼子外飘起细雨,乔楚生叫的黄包车停在石狮子旁。路垚把脸埋进乔楚生大衣,鼻尖蹭过对方胸前的翡翠纽扣:“探长,你说李麒麟为什么把脸谱眉心画成‘垚’字?”
“因为蠢。”乔楚生把他打横抱起塞进车厢,自己跟着坐进去,膝盖抵着对方膝盖,“真要惦记,该画成‘楚’字——比如现在,”他从口袋里摸出银哨子,轻轻挂在路垚脖子上,“某人再乱跑,我就吹哨子把他唤回来。”
黄包车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路垚听见哨子碰撞翡翠纽扣的轻响。他偷偷攥住乔楚生放在膝头的手,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枪茧,突然觉得戏楼子的脸谱凶案,远不如怀里这人用刀尖挑桂花糕时,嘴角沾着的糖霜来得甜。戏台穹顶的藻井画着八仙过海,其中韩湘子的玉笛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戴金丝眼镜的小人,正拽着持剑汉钟离的衣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