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晨光裹着法棍香,泼在“宝昌拍卖行”的彩绘玻璃上。乔楚生拽着路垚的后领穿过围观人群,后者嘴里还叼着半块蟹壳黄,油纸包上的芝麻粒掉在乔楚生锃亮的皮靴上。“探长,”路垚用钢笔尖戳开拍卖行大门的封条,“昨晚这里拍出个西周青铜爵,今早老板就吊死在保险库里,吊绳是用拍卖目录搓的,有意思。”
保险库的铁门敞开着,乔楚生的军靴踩在满地的古籍上,发出“咔嚓”声。尸体悬在中央的立柱上,脚尖勾着倒在地上的青铜爵,爵身刻的饕餮纹在晨光中泛着幽绿。路垚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死者紧握的拍卖槌:“老板周茂昌,前清翰林,专做金石生意。”他话音未落,乔楚生突然把他往后一推,头顶的吊灯“哐当”砸在刚才蹲着的位置,水晶碎片溅上两人裤脚。
“路先生,”乔楚生检查着吊灯断裂处的锯痕,肩章蹭过保险库的铁架,“验尸也得防着天花板掉灯。”他抬手替路垚拂去肩头的水晶渣,指尖触到对方颤抖的锁骨,“保险库门窗从内侧反锁,唯一的通风口爬不进猫,凶手怎么把人吊死?”
路垚盯着地上的青铜爵,突然把脸凑到乔楚生颈窝深吸一口气:“探长身上有……枪油混墨水味,跟死者书桌上的砚台一个味。”乔楚生挑眉时,他已掀开死者袖口——腕间缠着半截红绳,绳头系着枚刻着“楚”字的玉扣。
午后的拍卖行库房堆满了木箱,路垚裹着乔楚生的警服外套蹲在青铜爵旁,怀里抱着从死者书房顺来的金石拓片。乔楚生靠在铁架上擦枪,子弹壳落在木箱上的声响混着窗外的电车声。“探长你看,”路垚把拓片举到天窗下,指尖划过铭文,“周茂昌在青铜爵的饕餮纹里刻了暗记,像个‘垚’字。”
乔楚生抬眼时,枪管的反光映出路垚睫毛的阴影,他突然收枪走近,靴尖踢到木箱下的暗格:“这库房是前清金库改建的,底下有密道。”话音未落,暗格里突然窜出黑影,路垚被撞得仰倒,后背磕在堆满古籍的木箱上,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
乔楚生反手将黑影掼在铁架上,才发现是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腰间掉出枚玉扣,上面刻着破碎的“垚”字。路垚撑着木箱坐起,突然笑出声:“先生,你袖筒里的青铜粉末,跟爵身暗记里的锈迹一个色。”中年人脸色煞白时,乔楚生已扯开他衣领——后颈赫然烙着个“楚”字形状的烫伤。
保险库的煤气灯忽明忽暗,路垚用乔楚生的警刀挑开中年人腰间的布袋:“这是用青铜爵碎片磨的毒粉,遇唾液会产生氰化物。”他说话时,中年人突然捶着铁架哭喊:“他害死我师父!十年前抢走青铜爵,还把我师父的拓片扔进黄浦江!”
乔楚生给中年人戴上手铐时,瞥见路垚偷偷把那枚玉扣塞进警服口袋:“路先生又捡垃圾?”
“这玉扣雕着缠枝莲,”路垚对着灯光转动玉扣,纹理像极了乔楚生衬衫上的暗纹,“探长不觉得眼熟吗?跟你上次送我的袖扣料子一样。”乔楚生突然夺走玉扣按在他掌心,指腹擦过温润的玉面:“想要?等案子结了,带你去城隍庙切块更大的。”
路垚耳尖泛红,却踢开脚边的木箱,里面滚出本泛黄的拓片集,每一页页眉都画着个戴礼帽的小人,正给拓印的人递桂花糕。拓片集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楚哥,等我凑够赎爵钱,就跟你去霞飞路开书画铺。”
乔楚生在死者书房找到个紫檀木盒,里面全是路垚登在《申报》上的侦探连载剪报,每篇都用朱砂圈出“路先生”的字眼。他想起上周路垚抱怨“探长从不看我写的文章”,此刻悄悄把木盒塞进自己公文包,紫檀木香混着枪油味。
库房暗格里藏着个铁盒,里面是路垚三年前在康桥大学遗失的笔记本,扉页画着戴着礼帽的乔楚生,旁边写着“我的探长比青铜爵还值钱”。路垚翻到某页,乔楚生用钢笔补了句:“再把笔记本丢在拍卖行,就用玉扣把你铐在书桌上。”他突然抬头,撞进乔楚生含笑的眼,后者正用刀尖挑起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尝尝,跟死者书桌上的一个味,没毒。”
黄昏的霞飞路亮起煤气灯,乔楚生叫的黄包车停在拍卖行门口。路垚把脸埋进乔楚生大衣,鼻尖蹭过对方胸前的玉扣:“探长,你说周茂昌为什么把爵纹刻成‘垚’字?”
“因为蠢。”乔楚生把他打横抱起塞进车厢,自己跟着坐进去,膝盖抵着对方膝盖,“真要惦记,该刻成‘楚’字——比如现在,”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玉扣,轻轻挂在路垚脖子上,“某人再乱跑,我就用玉扣把他锁在身边。”
黄包车碾过石板路的积水,路垚听见玉扣碰撞的轻响。他偷偷攥住乔楚生放在膝头的手,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枪茧,突然觉得拍卖行的青铜爵谜案,远不如怀里这人用刀尖挑桂花糕时,嘴角沾着的糖霜来得甜。拍卖行穹顶的彩绘玻璃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戴金丝眼镜的小人,正拽着持剑武士的衣角笑,武士腰间的玉扣,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