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天蟾舞台的后台总飘着股油彩混檀香的味道。雕花台柱挂着水袖戏服,楠木衣箱堆成小山,当武生踩着厚底靴翻上戏台时,靠旗上的银线突然渗出暗红液体,滴在青石板上晕开花瓣形状。路垚扒开围观的戏班伙计,鼻尖差点撞上垂落的杏黄靠旗——麒麟眼瞳处竟用朱砂绣着生辰八字,苏绣的缠针在台灯光下泛着诡异的亮。
他踮脚去够旗面,皮鞋在木楼梯上打滑,突然后领一紧,被乔楚生拎了起来。"踩着我的肩。"乔楚生单膝跪在楼梯拐角,卡其布军装裹着的大腿肌肉撑出利落棱角。路垚跨上去时膝盖一软,额头撞在对方后颈,闻到发胶混着雪松香。指尖刚触到靠旗夹层,就摸出片染血的素缎,上面绣着"民国十年腊月廿七"。跳下时他撞进乔楚生怀里,后者扶着他腰的手指在血渍上停顿半秒:"这靠旗是武生新置的,定做铺子在霞飞路。"
三更梆子响时,路垚缩在梨花木化妆台前打哈欠。镜面上突然浮起白雾,隐约映出个梳大头的红氅人影,水袖正往妆台上滴血水。他拽住乔楚生的手腕往镜面上按,却只摸到冰凉的镜面。乔楚生从怀里掏出个鎏金暖手炉塞进他披风,铜炉壁烙着"垚"字小篆:"镜背嵌着磷粉,温度低就显影。"路垚把冻红的指尖插进乔楚生掌心蹭暖,瞥见镜角刻着细小花纹:"这是月月的镜子,她死前在镜底藏了东西。"乔楚生用匕首撬开镜座,掉出半枚刻着"楚"字的翡翠玉佩。大梁突然传来木板断裂声,路垚尖叫着钻进乔楚生风衣,鼻尖蹭到他喉结下的旧伤疤。
武生再演《挑滑车》时,路垚突然冲上戏台扯开他靠旗。白缎里子上爬满冰晶似的小虫,虫身沾着的"血液"遇热渐渐透明。"是滇南冰蚕,低温时分泌茜草汁。"他捏着虫子往乔楚生鼻尖送,被对方用克罗心领带夹敲开手背,"探长这夹针该磨磨了,刚才刮到我下巴。"乔楚生扣住后台管事的手腕,从对方袖中抖落个竹编虫笼,笼底垫着月月的苏绣帕子。管事突然指向横梁:"看!是月月!"路垚仰头时被乔楚生按进怀里,枪响惊飞梁上蝙蝠——红氅戏服挂在吊杆上,水袖里掉出块完整的玉佩,正面刻"楚",背面刻"垚"。
月月的樟木衣箱里藏着半瓶卸妆油,开盖飘出苦杏仁味。路垚用银镊子蘸取液体滴在石蕊试纸上:"氰化物溶在茶油里,抹脸后体温升高才发作。"乔楚生翻出箱底的胡琴谱,某页用铅笔描着《贵妃醉酒》的调子,夹层夹着张合影:月月依偎着武生,身后角落里站着穿学生装的少年,手里攥着半块玉佩。"十年前我在戏班跑龙套,"乔楚生指尖划过合影里少年的脸,"月月说想攒钱赎身去圣约翰看画展。"突然,侧门传来胡琴声,拉的正是那页谱子的调子。路垚拽着乔楚生的皮带往暗处躲,皮带扣上的"乔"字硌着掌心。
真相大白时,武生哭着指认管事才是主谋,管事却将点燃的鸦片灯砸向衣箱。乔楚生抱着路垚滚到台柱后,木屑飞溅中,路垚瞥见穹顶藻井里掉出个铁盒——里面是叠情书,每封落款都是"你的楚生"。"探长什么时候给我写过这么酸的信?"他抖开信纸,墨痕晕开露出夹层里的速写:十年前的戏台下,穿西装的少年正画着月月,角落里的乔楚生攥着半块玉佩。
乔楚生把他按在台柱上,木刺硌得后腰发疼。远处传来巡捕房的哨声,他却盯着路垚泛红的眼尾:"月月死前托我把玉佩给你,她说画速写的少年该有整块玉。"话音未落,路垚突然吻上他喉结,尝到硝烟味里的雪松香。戏楼外炸开今年第一场雪,两人交握的掌心焐着拼合的"楚垚"玉佩。后台传来胡琴收尾的长音,拉的是《长生殿》里"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
天蟾舞台的穹顶藻井按《营造法式》建造,暗格里藏着民国戏班的老规矩。乔楚生的克罗心领带夹是英商百货公司的新品,路垚披风里的暖手炉与第五章的翡翠袖扣同出一匠。当两人踩着积雪离开时,戏班学徒抱着胡琴追出来:"路先生!乔探长!这玉佩..."乔楚生头也不回地把路垚塞进汽车,引擎声盖过他的话:"管好你的戏台,再闹鬼就拆了重盖。"路垚缩在副驾上摸玉佩,玉体温着掌心,突然笑出声:"探长十年前的学生装照片,比现在傻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