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的膝盖重重砸在金属网格地板上,那股撕裂般的疼痛顺着胫骨一路窜上来,像电流一样刺得他牙根发麻。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比甲板上浓烈了三倍不止,混合着咸湿的海腥味扑进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痒。眯起眼睛,他视线模糊地望着前方,沈砚胸前的领带夹在昏暗中泛出冷冽的光,像是夜色里的一道利刃。
“实验记录员?”他用拇指随意蹭掉嘴角渗出的血珠,声音带着刻意扯出的笑意,“我爸给你开多少工资啊?够不够养活你这张扑克脸?”
沈砚没有接话,他的镜片反射着培养舱发出的幽蓝光线,手指稳稳按在中央空舱的标签上。那张被取消的参赛资格证复印件正贴在那里,日期栏被人用鲜红的笔迹修改过,墨迹未干。
季临突然伸手去够那标签,手腕还没碰到,沈砚的钢笔已经横在他上方,笔尖距离皮肤不过一毫米。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别碰。”沈砚的声音如霜雪般冰冷。
季临歪了歪头,喉结轻轻擦过笔尖,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挑衅:“老师紧张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沈砚的虎口处,那里有一道疤痕微微泛红,像是人群中被揭开的伤疤。“怕我发现你动过数据?”
头顶的应急灯忽地转为刺目的红色,映照在培养舱的玻璃表面。两人的影子投射其上,交织成连体的标本模样,如同显微镜下被放大到极致的模样。季临听见沈砚的呼吸稍稍重了几分,那熟悉的节奏——和上周他发现奶茶杯底藏着窃听器时毫无二致。
“你十岁之后就再也不会拿‘失误’当借口了。”沈砚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临笑了。他猛地抬起腿,一脚踹向身旁的消毒剂桶,银亮的液体泼洒而出,溅到电路板上,“噼啪”一声炸出蓝色电弧。全息投影随即在舱壁上闪烁起来,最终定格在神经同步仪的操作界面。
“这次是真的失误哦。”他说着耸了耸肩,却在转身时故意用手肘撞向沈砚胸口。动作看似随意,却暗含力道。
沈砚侧身躲开,但季临校服上的扣子却挂住了他的领带夹。磁卡弹出的瞬间,季临清楚地看见上面指纹识别区域的压痕——那是他父亲拇指纹路的印记。
投影的画面陡然变换,切换成了监控录像。画面中的十二岁沈砚站在季家实验室里,腕表款式与如今佩戴的相同。角落里有个小男孩正在解奥数题,草稿纸上满是故意写错的步骤,字迹凌乱而稚嫩。
“看来我们认识得比想象中早。”季临向前一步,鞋尖精准地抵住沈砚的皮鞋,尾音拖得悠长,“老师什么时候兼职做调酒师了?”他指向沈砚手中钢笔,里面晃动着草莓色液体,鲜艳得令人心悸。
沈砚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随后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擦拭。这个简单的动作竟意外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你父亲没教过你诚实的重要性吗?”他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但尾音飘忽不定。
季临突然抓住沈砚的手腕,将它重重按在培养舱上。两人的伤疤同时触碰到玻璃,舱体嗡鸣起来,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婴儿床里躺着两个并排的脚环,编号仅相差最后一位数字。
“失误失误~”季临凑近沈砚耳边,呼吸间嗅到薄荷烟草混合消毒水的气味,“原来老师是我的对照组啊。”
沈砚猛地抽回手,钢笔跌落于地,墨囊破裂,草莓色液体顺着缝隙流淌进入电路板。培养舱依次亮起,每个舱门标签都浮现出相同的倒计时:00:15:00。
舱顶传来金属撕裂的尖锐声响。一名涂着蓝色美甲的女人顺着钢索滑下,她左手的疤痕从虎口蜿蜒至小指,和季临母亲葬礼照片上的痕迹完全一致。
“编号差1的实验品。”女人的枪管刻着十字划痕,嗓音低哑,“你们的父亲忘了教最重要的课——”她扣动扳机的刹那,沈砚的钢笔突然发出一段婴儿的哭声。
季临太阳穴剧烈跳动,这哭声他记得——正是母亲自杀前夜录音带里的声音。借着枪口焰的亮光,他看见沈砚眼底掠过同样震惊的神色。
“合作?”他用染血的手指尖在沈砚掌心画了个叉,那是小时候实验室里的暗号。
沈砚的枪迅速调转方向,子弹击穿女人身后的主控台,舱门轰然开启。冷冻雾气弥漫开来,季临在朦胧中见到数百个培养舱中,全是——
十二岁的自己。
每个舱体中的少年闭着眼睛,胸膛贴着不同编号的标签。离他最近的那个“季临”骤然睁开双眼,虹膜中闪过与沈砚钢笔上相同的草莓色编码。
“惊喜吗?”蓝指甲女人的枪管冰冷地抵住季临后颈,恰好压在他突突跳动的血管上,“你父亲最成功的作品其实是——”
沈砚的皮鞋碾碎地上的眼镜片,他一把拽住季临衣领向后拖拽,两人狼狈地撞进最近的空培养舱。舱门关闭的瞬间,季临瞥见女人美甲上的反光——一种他只在母亲遗物盒中见过的稀土荧光粉。
“解释!”季临的指甲掐进沈砚的手腕,在对方袖扣留下四道血痕。培养舱内壁骤然亮起操作界面,指纹识别区显示着两个并排的凹槽。
沈砚将染血的手掌按上去:“你父亲没教过你…”
“闭嘴!”季临猛地撞向沈砚肩膀,却听见校服内袋中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那张被取消的奥赛准考证正在褪色,露出下方隐藏的真实实验同意书。监护人签名栏里,“季教授”三个字后面跟着沈砚少年时期的笔迹。
舱体猛然倾斜。透过逐渐结霜的玻璃,季临看到所有培养舱正朝船体边缘滑动。女人用枪托不断砸击主控台,每一下敲击,就有三个舱门的指示灯由蓝转红。
沈砚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现在相信了吗?我们确实是…”
爆炸声吞噬了剩余的话音。季临在震荡中死死抓住沈砚的领带,扯开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条形码——那条纹路与他昨晚在浴室镜子中发现的印记只差一位校验码。
“失误失误~”季临笑着将沈砚推向舱门应急阀,自己却反手按下舱内的自毁按钮。警报声大作时,他舔掉虎口渗出的血珠,唇角勾起:“老师要不要猜猜,这次我有没有撒谎?”
船体剧烈倾斜。某个培养舱轰然爆裂的声音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销毁什么!”
视野逐渐被血色模糊,季临最后的目光落在沈砚的手表上。那是与全息影像中十二岁的沈砚同款的腕表,但此刻表盘下方多了一行小字:对照组α-7。